冰雨无声地洒落,将每个人的肩头都染成深色。
厂区空地上的积水倒映着灰蒙的天空和黑压压的人群,像一块破碎的、不安的镜子。
所有的争吵、推搡、叫骂,都因为明朗的出现和他那不合常理的沉默,而诡异地停滞了片刻。
空气中只剩下雨水敲打铁皮、地面和人们身体的沙沙声。
就在这片被压抑的寂静中,明朗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像冰冷的刀子一样,清晰地切入每个人的耳膜,与他刚才那沉默的威慑截然不同,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戏谑。
“继续打啊,继续吵啊,继续闹啊。”
他目光扫过面前一张张或愤怒、或焦虑、或茫然的脸,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评论一场与己无关的街头表演:“你们该打的继续打,该吵的继续吵,该闹的继续闹,别停……”
他摊了摊手,雨水顺着他的手臂流下:“我就是个看热闹的,路过,单纯过来看一看,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妨碍你们闹事。你们闹得越凶,我看得越起劲……”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工人们面面相觑,赵志刚和李建华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完全摸不透这个年轻人的路数。
这和他们预想的任何一种反应——安抚、解释、承诺、甚至强硬压制——都完全不同。
明朗向前走了两步,目光落在了被几个工人围在中间、显得狼狈不堪的钱胖子和高艺文身上。
高艺文脸色煞白,钱胖子则是又惊又怒,脸上还有刚才推搡时留下的泥水印子。
“看……”明朗伸手指向他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指向性:“钱胖子,钱金杉。还有高大小姐。”
他顿了顿,确保每个人都听清了下面的话:“他们是我的人。是我,明朗,安排过来,协助处理这些破铜烂铁的。”
“嗡——”地一声,人群像是炸开了锅!
虽然早有猜测,但由明朗亲口承认,意义完全不同!
工人们的怒火瞬间找到了最直接的靶子,无数道愤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射向钱胖子和高艺文,也射向明朗!
赵志刚眼底深处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把矛盾彻底引到明朗身上!
然而,明朗接下来的举动,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
他猛地一甩手,从湿透的外套袖子里,滑出一柄沉甸甸、闪着冷光的扳手……
“哐当”
一声掉在他脚边的泥水里,溅起一片浑浊的水花。
这一声金属撞击声,在寂静的雨声中显得格外刺耳。
明朗指着地上的扳手,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疯狂的、煽动性的挑衅:“他卖设备,肯定惹你们不高兴了!是不是?觉得他是来砸你们饭碗的?是资本家派来抽筋扒皮的?行啊!光围着骂有什么用?来来来!”
他环视周围那些被惊呆的工人,尤其是那几个刚才情绪最激动、试图爬车的年轻工人,声音充满了蛊惑:“给他脑袋上砸个窟窿!就现在!捡起来!照着头打!吵架多没意思?吵架能解决问题吗?”
“不是,明哥……”钱胖子显然有些心虚了。
明朗猛地转头,又指向吓得几乎要尖叫的高艺文:“还有她!觉得她是帮凶?是资本家的走狗?捅死她!就在这里!捅死最好!一了百了!省得你们看着心烦!”
他的声音在冰冷的雨幕中回荡,充满了极端和暴力的暗示,与他平静的表情形成骇人的对比。
“来啊!这么多人!老子今天就把话放这里!谁?到底有没有种?有没有人敢捡起扳手,给钱金杉脑袋开个瓢?有没有人敢上去捅高艺文两刀?啊?!”
他咆哮着,目光如冷电般扫过每一张脸:“光会喊口号有屁用!光会被人当枪使有屁用!拿出点实际行动来!让我看看你们的血性!是不是真的为了厂子连命都敢拼!还是他妈的光会耍嘴皮子、躲在人堆里瞎起哄的孬种!”
死寂。
彻底的死寂。
只有雨水落地的声音。
所有人都被震懵了。
无论是工人,还是干部。
他们见过劝架的,见过对骂的,甚至见过直接动手的,但从来没见过这种——怂恿别人对自己人下死手的!
钱胖子脸都绿了,惊恐地看着地上的扳手,又看看周围那些眼睛发红的工人,腿肚子直哆嗦。
高艺文用手捂住嘴,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流,身体抖得站不住。
赵志刚和李建华脸上的得意和算计彻底凝固了,变成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们预想了明朗的各种反应,甚至准备好了如何应对他的安抚或斥责,从而一步步引导工人提出更多条件,将主动权握在自己手里。
但他们万万没想到,对方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这根本不是商业谈判,这简直是地痞流氓掀桌子的做法!
这种毫不掩饰的、近乎亡命徒般的气势,瞬间就打乱了他们所有的步骤,让他们从幕后操纵者,变成了同样被架在火上烤的参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