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十二月十五日,清晨。
江州城笼罩在一层湿冷的薄雾中,冬日的阳光试图穿透云层,却只带来一片灰蒙蒙的光亮。
明朗坐在自家书桌前,空气中弥漫着旧书报和实木家具特有的沉静气息。
他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笔记本,旁边是一台老式台式电脑。
他正在仔细核算着自己的资产。
屏幕上绿色的荧光映着他专注的脸庞。
港股账户,腾讯。
他移动鼠标,点开持仓明细,一个令人心跳加速的数字赫然显现:接近一百万股。腾讯的股价自2004年上市以来,虽历经波动,但趋势已然向上。
这笔投资,如今已价值不菲。
他粗略心算,市值已逾千万港币。
另一项重仓是沪东重机。
三百万股的持仓,成本极低,这是他下的重注。
这只股票走势稳健,如同它的名字一样,厚重而充满潜力。
纸面上的财富庞大得甚至有些不真实。
明朗靠在椅背上,轻轻呼出一口气。
窗外的江州渐渐苏醒,传来隐约的市声。
这笔财富,足以让他立刻跻身顶尖富豪之列,过上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闲适生活。
环游世界?
购置豪宅?
或者干脆隐居起来,享受财务自由带来的极致愉悦?
他的思绪短暂地飘远,嘴角甚至露出一丝轻松的笑意。
是啊,就算从此什么都不做,这辈子也足以过得舒舒服服,甚至可以说是大富大贵了。
这种掌控感,这种未来的确定性,带来一种沉甸甸的安心。
就在他几乎要沉浸在这“大富豪”的美梦里,规划着某种脱离现实烦扰的逍遥人生时,书桌上那部乳白色的固定电话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铃声急促而刺耳,瞬间撕裂了清晨的宁静,也打碎了他刚刚构建起来的财富幻梦。
明朗微微皱眉,有些不愿被打扰。
他伸手拿起听筒。
“喂?”
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季方语焦急万分的声音,语速快得几乎听不清,背景音嘈杂混乱,似乎还夹杂着远处的呼喊和金属撞击声。
“小明!明朗!不好了!出大事了!”
明朗的心猛地一沉,坐直了身子:“方语?别急,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玻璃器皿厂那锈迹斑斑的大门和厂领导们紧张的脸。
“厂里!玻璃厂要打起来了!”季方语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难以置信的惊惶:“你快点过来吧!乱套了,全乱套了!”
“打起来?谁和谁打起来?怎么会打起来?”明朗的眉头紧紧锁住,语气变得急促。
他的考察虽然感觉到了暗流涌动,但也没料到冲突会爆发得如此之快、如此激烈。
“是赵厂长!还有钱胖子、高艺文他们!他们……他们带着人,要拉走厂里的旧设备去卖废铁!工人们不让,堵着路,两边吵得厉害,眼看就要动手了!你快来啊!”季方语的声音被一阵更大的喧嚣淹没,电话似乎被匆忙挂断,只剩下忙音。
明朗“啪”地一声放下电话,猛地站起身。
钱胖子卖设备是早就安排好的,卖设备腾场地放光刻机入场。
赵志刚?他居然敢这么干?之前还一副唯唯诺诺、期盼投资的样子,今天就迫不及待地要翻天了?
而且还是用这种最粗暴、最直接的方式,这无异于直接点燃炸药桶!
没有丝毫犹豫,明朗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外套,冲出家门。
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他,细密的、几乎看不见的冰雨开始从灰白色的天空飘落,打在脸上又冷又湿。
那辆红色的奇瑞qq静静停在楼下。
他迅速拉开车门,发动,驶出小区,汇入江州早晨湿滑拥挤的车流。
雨刮器左右摇摆,刮开挡风玻璃上不断积聚的冰冷雨丝。
道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雨变得泥泞而危险,车速根本提不起来。
明朗紧握着方向盘,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内心的焦灼远比窗外的天气更加冰冷。
他不断地按着喇叭,试图在拥堵的车流中寻得一丝缝隙。
脑海里不断浮现出昨天看到的景象:老工人们看着设备时那种复杂的神情(既有对老伙计的感情,也有对现状的无奈),赵志刚那闪烁其词、暗藏算计的眼神,车间角落里那堆积满灰尘的半成品……所有这些碎片,此刻都被“卖设备”这三个字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最糟糕的局面。
工人们视那些老旧机器为饭碗,为几十年相伴的伙伴,更是工厂存在的象征。
动这些设备,就是刨他们的根!但是不动这些设备又怎么发展?扯淡!
一路疾驰,心中的不祥预感越来越重。
终于,玻璃器皿厂那熟悉而破败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
离得还远,就已经能听到厂区方向传来的鼎沸人声,那是一种混杂着愤怒、恐惧、劝阻和叫骂的声浪,甚至压过了冰雨落地的沙沙声。
厂门口聚集着黑压压的一大群人,几乎全是厂里的工人,男女老少都有。
他们围成一道厚厚的人墙,情绪激动。
人群中央,是几辆准备驶出厂的平板拖车和卡车,车上赫然装着几台从车间拆下来的老旧机器,上面甚至还能看到没清理干净的油污和积尘。
冰冷的雨水落在冰冷的钢铁上,更添几分凄凉。
而站在拖车前方,正指手画脚、大声指挥着的,正是书记李建华。
他裹着一件厚厚的皮夹克,腆着肚子,正唾沫横飞地对几个穿着旧工装、试图阻拦的工人吼叫着。
旁边站着高艺文,此时此刻看起来精干却此刻面带紧张的女人,她正试图用身体隔开冲突双方,但效果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