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招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像是被抽干了血液。
她嘴唇哆嗦着,那双与青凝雅相似的绿眼睛里此刻燃烧着被冒犯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她气急败坏地吼道,声音尖利得刺耳,试图用音量来掩盖内心的虚怯:
“那............那是我气头上的话!不算数!她是我女儿!永远都是!
你们这是拐带!是犯法的!我要报警!把你们都抓起来!”
“气话?”
梦璃幽轻轻重复道,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曾抵达眼底,反而让周遭的空气都冷凝了几分。
她周身仿佛萦绕着一种无形的气场,将青招睇歇斯底里的咆哮隔绝在外,无法侵扰她身后那片小小的、需要被守护的空间。
“法律保护的是合法权益,而不是肆意妄为的虐待和遗弃。”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当你们将她的物品像丢弃垃圾一样扔下时,所谓的‘亲情’和‘监护权’,就已经蒙上了灰尘。”
她不再看青招睇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微微侧头,对着屋内扬声道,语气是截然不同的温和与坚定。
“青青,不用着急,慢慢找。只要是你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纸,一片布,都有权利拿走。
今天,我们就是来帮你‘回家’的。”
屋内,青凝雅正蹲在自己曾经那个狭小、堆满杂物的“房间”角落——
那其实根本算不上一个房间,只是客厅阳台用几块简陋的木板和布帘勉强隔出来的逼仄空间,冬冷夏热,毫无隐私可言。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一股淡淡的霉味。
她颤抖着手,从一个被遗弃在角落、边缘已经磨损起毛的破旧纸箱里翻找着。
这个纸箱,大概就是她过去十几年人生的一个缩影,被随意塞在这里,蒙尘,被遗忘。
里面大多是些陈旧的书本——封面卷了边,书页泛黄,那是她省下早餐钱偷偷买的;
几件儿时的玩具,一个掉了漆的木质小钢琴,一个眼睛缝歪了的布娃娃,承载着些许模糊的、或许还算温暖的童年记忆;
还有一些早已过时、颜色黯淡的衣服,洗得发白,但叠得整整齐齐,显示出主人曾经的珍视。
每拿起一件东西,指尖触碰到的不仅是冰冷的实物,更是一段尘封的、带着苦涩滋味的往事。
那些被责骂的夜晚,被忽视的生日,渴望关注却只换来冷漠的眼神.........像无声的黑白电影,一帧帧在她脑海中闪回。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她的视线,滴落在积灰的纸箱上,洇开深色的斑点。
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纯粹的痛苦和委屈。
它们流淌着,冲刷着过往的泥泞,心底深处,一种名为“决绝”和“勇气”的嫩芽正在破土而出。
门外,梦璃幽清晰坚定的话语,像一道温暖而强大的光,穿透了这间屋子的阴霾,直直照进她冰冷已久的心房,为她注入了前所未有的力量。
她用力抹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这屋子里令人窒息的空气彻底置换掉。
目光变得更加专注,手指也不再颤抖。
她开始更仔细地翻找那些真正属于她、承载着她独立人格和珍贵记忆的物件——
一本用简易锁扣锁着、边角磨损的硬壳日记本,里面写满了无人可诉的心事和隐秘的梦想;
还有几件虽然款式旧,但洗得干干净净、散发着淡淡皂角香气的衣服,那是她仅有的、可以体面出门的行头。
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抱在怀里,像是捧着自己破碎却又重新开始跳动的心脏。
门外,青招睇见梦璃幽油盐不进,态度强硬,自己又挣脱不开那看似随意、实则如同铁钳般的手,眼珠一转,立刻改变了策略。
她脸上的怒容瞬间收敛,转而换上了一副凄苦无助的表情,试图用亲情绑架和卖惨来博取围观邻居的同情。
她突然放低了声音,带着刻意挤出来的、带着颤音的哭腔(虽然那哭腔干涩,并无真实泪水),对着周围尚未完全散去的邻居哀声道。
“各位邻居,老少爷们,你们都评评理啊!
我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这么大,我容易吗我?
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上学.........现在可好,她翅膀硬了,长大了,就跟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不三不四的野女人就要走!
这还不算,还要来家里抢东西!
我这心里苦啊.........我这命怎么这么苦哇.........”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捶打着胸口,表演得颇为投入。
然而,她的表演并没有换来预期的同情与声援。
这里的邻居大多住了十几年,对青家那点事知根知底。
平日里没少听见青招睇对女儿非打即骂的咆哮,没少看见她如何把儿子宠上天,而对青凝雅呼来喝去、克扣用度。
此刻见她这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反而更觉得虚伪和可笑。
有人抱着胳膊,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讥讽;
有人摇摇头,低声跟身旁的人嘀咕。
“现在知道是了,早干嘛去了?”;
甚至有人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那笑声像一记耳光,扇在青招睇脸上。
梦璃幽根本懒得理会她这拙劣的表演,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平静地望着屋内青凝雅隐约晃动的身影。
仿佛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为她隔绝了外界的所有风雨与嘈杂,撑起一片可以让她安心整理过去、与不堪告别的小小空间。
一直安静站在梦璃幽侧后方半步位置的璃梦,百无聊赖地轻轻打了个哈欠,猫耳慵懒地抖动了一下。
【哈~真无趣啊。
这种人类的戏码,看多了都嫌累。
与其在这里看猴戏,不如去下面把带有她气息的东西给翻出来吧。】
璃梦眼瞳瞥了一眼楼梯方向,身形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楼梯的阴影之中,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来到楼梯转角处那个堆放杂物的阴暗角落,目光扫过那些被丢弃的、蒙尘的物件。
她的双眼瞬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金色微光,如同精准的探测器,立刻锁定了其中几件散发着微弱但独特的、属于青凝雅气息的物品。
一个黑色的行李箱,拉链坏了,箱体上布满划痕和凹陷,像是被粗暴对待过;
几件颜色灰暗、甚至有些破烂的衣物,胡乱地塞在一个塑料袋里;
还有一个非常旧、破破烂烂的兔子玩偶,一只耳朵耷拉着,纽扣做的眼睛掉了一颗,身上脏兮兮的。
璃梦向上看了一眼,感应到楼上的对峙还在继续,围观者尚未完全散去。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那几件物品上轻轻一点。
一道柔和的金色流光如同水波般掠过破损的行李箱和破烂的衣物。
它们表面的划痕和破损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修复,拉链自动合拢,布料恢复整洁与原有的色泽,仿佛时光倒流,焕然一新。
唯有那个破旧的兔子玩偶,璃梦没有用力量去修复它。
她只是伸出手,动作罕见地带上了一丝轻柔,拂去了玩偶身上大部分的灰尘。
然后将它和那些已经恢复如新的衣物一起,小心翼翼地放进了修复好的黑色行李箱中。
合上箱子,她轻松地提起,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楼梯口,仿佛从未离开过。
就在这时,青凝雅缓缓地从那个令人窒息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的怀里紧紧抱着一本日记本和几件衣服。
青凝雅的眼眶依旧微微发红,泪水似乎还在眼眶里打转,但她的眼神却比之前多了几分坚定和释然。
梦璃幽注意到青凝雅走出来,立刻将注意力从仍在喋喋不休、试图制造噪音的青招睇身上移开。
她的目光落在青凝雅怀中那为数不多的几件物品上,然后用一种温和而关切的语气问道:
“就这些吗?里面还有没有其他属于你的、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东西呢?”
青凝雅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期盼和担忧,缓缓地望向了楼梯间的方向。
她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房间里面应该没有其他东西了.........最重要的,应该就在楼梯下面了。
希望............希望它还没有被别人捡走.........】
梦璃幽目光敏锐,她注意到青凝雅在不经意间做出了一个小动作——
她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额角,这个细微的动作透露出她内心的不安。
梦璃幽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她立刻明白了青凝雅的意图。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松开了原本紧握着青招睇的手,然后迅速地将那扇门紧紧地关上。
那扇门就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牢牢锁住一样,任凭青招睇在里面怎样用力拉扯,都纹丝不动。
青招睇的愤怒通过那“砰砰”的撞击声传递出来,但这一切都被那扇厚实的门板隔绝在外,使得他的叫骂声变得沉闷而无力。
“那是我们家的东西!快点还回来!听到没有!!你们这些强盗!”
青招睇的怒吼在空气中回荡着,然而,这一切都无法改变门已经被关闭的事实。
梦璃幽拉着门把手,确保它稳固后,才转向周围还有些许残留的看客,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驱散力。
“散了吧,散了吧,这里没事了。”
她的话语似乎带有某种魔力,原本还想继续看热闹的人,在对上她那双平静无波却深邃如渊的眼眸时,也莫名地感到一阵压力,悻悻然地转身离开。
很快,走廊里便恢复了安静。
梦璃幽慢慢地转过头,将目光投向青凝雅,她的声音愈发温柔,仿佛春日里的微风轻拂着花朵一般。
“还有一些东西没有找到吧?别担心,我会陪你一起下楼找找的。”
她轻声说道,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让人感到无比亲切。
说着,梦璃幽看似随意地抬手,却在那扇门上施加了一道魔法。
这道魔法如同一个坚固的盾牌,将那扇门牢牢地守护起来,确保青招睇至少在十几分钟内都无法冲破这道防线,从而打扰到她们。
青凝雅感激地看了梦璃幽一眼,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微微点头,正准备迈步走向楼梯。
突然,一道清越而又略带几分懒洋洋味道的声音在她身旁响起。
“我已经拿上来了哦。”
璃梦如同幽灵一般出现在青凝雅身边,手中提着一个崭新的黑色行李箱。
她的动作轻盈而优雅,仿佛这个行李箱并没有重量一般。
璃梦将行李箱轻轻地放在青凝雅面前,然后直起身子,那双金色的猫瞳凝视着青凝雅,其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看看,这里面是不是你要找的东西呢?我稍微.........‘整理’了一下。”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戏谑,似乎对自己的“整理”成果颇为满意。
青凝雅怔怔地看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行李箱——
它变得完好如初,甚至比记忆中最崭新的时刻还要完美。
她颤抖着手接过,打开箱盖。
里面,她那些被丢弃的衣物整洁如新,而最上面,安然躺着的,正是那个破破烂烂、却承载了她无数夜晚孤独与慰藉的兔子玩偶。
她一把将兔子玩偶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住了过去那个弱小无助的自己,也抱住了通往新生的钥匙。
泪水再次涌出,但这一次,是滚烫的、饱含着感激与释然的泪水。
她看向梦璃幽和璃梦,千言万语哽在喉头,最终只化作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无比郑重的:
“.........谢谢。”
梦璃幽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们回家。”
“嗯!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