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陈蒨长子诞后三月,他依照礼制下诏,命太傅崔宏、太常祝泰、宗正陈文韵与太史令张禹等官员依据天文历法、阴阳五行,结合颍川陈氏宗谱与嫡长子生辰八字,共拟其名。
众臣汇总意见、反复商酌定策后,太傅崔宏即刻入宫,将拟定的几个名字呈至御前。
“陈昱……陈珩……陈谦……陈骏……”
陈蒨漫不经心地扫过崔宏呈上的名录,看后轻叹一声,不由得是连连咂起嘴来。
他起初正因拿捏不准自家自己嫡系这一脉后辈的辈分用字,才索性将取名之事托付给宗正陈文韵。
孰料依陈家旧例,嫡长子名字原是只取一字的,字有出处即可。早知如此,当初这取名的差事,他就亲自来办了。
这般思忖间,他已抬手将名录递到崔绍芸手中。
“启禀陛下、皇后,且容老臣为您们细说一下这几名的出处。先说这个昱字——昱,明日也。《太玄·玄告》有云,日以昱乎昼,月以昱乎夜……”
崔宏立于阶下,声情并茂地讲解着,这一讲便过了一个多时辰,话音却仍无停歇之意。
御座上的陈蒨听得额角发紧,脑仁发胀,便悄悄在袖中轻轻戳了戳身侧的崔绍芸,压着声音问道:
“芸儿意下如何呀,可有中意的名字吗?”
崔绍芸原是单手支着脸颊,眉眼间满是昏昏欲睡的倦态。在闻听到陈蒨问话后,这才勉强打起精神,微微侧过身凑近了些,轻声回道:
“芸儿瞧着都好,可终究还是夫君拿主意更为妥当。夫君是孩子的父皇,这般大事,自该由夫君做主。”
见崔绍芸俏皮一笑,又把问题给抛了回来,陈蒨只得无奈地摆摆手,转头对阶下的崔宏露出几分愧疚,温声道:
“崔太傅,劳您先歇一歇,朕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孩子的名字,终究该由朕亲手来定,才不算失了为人父的心意。”
崔宏嘴角几不可察地抽了抽,躬身的姿态依旧恭谨,只是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
“既如此,那依陛下圣断,皇长子殿下当取何名好呢?
陈蒨沉吟片刻,目光落在襁褓中安稳酣睡的婴孩身上,语气渐定。
“……就叫陈熙好了,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众人熙熙,如享太牢。朕盼他往后能承圣贤之德行、积不朽之功业、昭魏室之正统!既不负朕之所托,亦不负天下所盼!”
崔宏闻言,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艳,随即躬身更深,拱手叹服道:
“陛下圣明,老臣佩服!”
……
是夜,寝殿内烛火昏黄,暖意融融。崔绍芸半靠在陈蒨怀中,指尖轻柔地拂过陈熙软嫩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地漾开一抹幸福的笑意,连眼底都浸着柔暖的光。
“夫君快看,熙儿他在冲着咱们笑呢!”
陈蒨闻言,将下巴轻轻抵在她微凉的肩头,手臂又收紧了些。
“看见了,和芸儿一样,笑起来都软乎乎的呢。”
“和芸儿一样吗……”
崔绍芸听罢忽地傻笑起来,片刻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撑着陈蒨的肩头轻轻转过身,小心翼翼跨坐在他膝上,指尖还轻轻戳了戳他的胸口,声音又轻又软,还带着点小委屈。
“那夫君可能不能因为孩子长得像芸儿,就把对芸儿的爱,转嫁到他的身上喔!”
陈蒨看着她这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语气带着纵容的无奈。
“知道了,芸儿还是一如往常那般爱吃醋呢!”
崔绍芸微微嘟起唇,伸手环住他的脖颈,额头轻轻蹭了蹭他的下颌,声音甜得像是浸了蜜般。
“芸儿吃醋还不是因为对夫君爱的太过深沉嘛!”
她话音刚落,突然就像只轻快的麻雀,从陈蒨膝上一跃而下。转身走到旁侧的檀木匮前,在叠放整齐的物件里轻轻翻找。
不多时,她便捧着个精致的小盒子转过身,又敏捷地坐回陈蒨腿上,小心翼翼掀开盒盖。
只见她从盒中取出枚用半透明糖纸缠成的戒指,轻轻套在了自己无名指上,眼底亮得像盛了星星,仰头望着陈蒨笑道:
“夫君是真的不记得这个了吗?当年咱们刚认识时,是你亲手送给芸儿的定情信物,芸儿可一直有好好收着呢!”
“刚认识……”
陈蒨喃喃自语一阵后,顿感五雷轰顶。恍惚忆起,他们初遇分明是在陈府花园,是原主将不慎落入池塘的崔绍芸捞上岸。
可那时的他并没有穿越过来,又是哪里来的这种糖纸呢?这念头一冒出来,便让他心头突突直跳,满是困惑。
陈蒨将崔绍芸轻轻抱起,放到床榻上。
“芸儿,你先陪熙儿玩会儿,你方才的问题,我得出去理理头绪。”
等到了殿外,陈蒨径直在门前台阶上坐下,指尖在膝头轻轻敲了敲,将系统唤出问道:
“六岁时我曾发过一场高烧,后续近半月我一直昏迷不醒,虽说没有留下什么严重的后遗症,但还是让我忘掉了那半个月的记忆,甚至就连因为什么发烧都记不清了。
小胖子呀,我想问的是,这应该不是我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吧?我要没猜错的话,失去记忆的那半个月里,我就曾来过一次这里吧?”
话落,系统幻化出人形来,朝着陈蒨点点头道:
“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宿主您呢!”
“不会又是你们失误搞出来的吧?”
系统尴尬地笑了两声,像是卡壳般,又重复了一遍
“……哈哈……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您呢!”
“那我的记忆呢?”
“这也是为了您好呀,我们怕这突如其来的一遭给您幼小的心灵造成什么创伤,所以才擅自做主给抹除掉的。宿主您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再给您恢复的!”
“那你还等什么?赶快恢复呀!”
“宿主已经开始恢复了,但是还要等三天才能完全恢复呦!”
陈蒨:“……”
……
隔日,陈蒨与崔绍芸夫妻俩刚在崔绍谦府中蹭完饭,正准备动身回府,眼角余光却瞥见张栎领着府上一众家丁,人人怀里抱着大包小包的物件,脚步匆匆地往内城方向赶去。
“张栎!”
陈蒨站在崔府门口,便大声朝着张栎招呼起来。
张栎闻声望去,见是陈蒨,赶忙将手里的东西放到地上,领着自己府上的家丁向陈蒨行礼。
“臣,中书郎张栎叩见陛下!”
“瞧你这着急忙慌的满头是汗,这是要干什么去呀?”
“回禀陛下,贱内在洛阳郊外畜养了些牛羊。前些日子臣听闻陛下偏爱牛肉干,便特意宰杀了几头肥牛,仿照鲜卑古法炮制了些许。今日恰逢臣入宫奏事,便想着将这肉干一并送来,供陛下尝鲜。”
陈蒨微微颔首满意地夸奖道:
“难得你还有心记挂着朕爱吃什么,行了你的家丁把东西交给朕的近卫就可以了。”
“是,陛下!”
“对了,你今日所要汇报的是大事还是小事呀?正好尚书令和中书令都在这,要是大事的话朕就将他二人一并拽去内城,直接就给处理了。”
闻听陈蒨此问,张栎脸上罕见地露出了迟疑之色,就连语气里也带着几分少有的斟酌。
“回陛下,此事分量难定,可轻可重。但臣心底总悬着些不安,觉得这里头似有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之处,实在不敢轻易断言。”
“既如此便一并把他俩叫上吧,朕还真是少见,能有你张栎都犹豫不决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