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的生活渐渐变得熟悉而单调。自从那件事之后,我虽然仍穿着军装,但已经不再属于任何一个编制。上级特许我自由训练,跟着不同的班排一起出操、打靶、巡逻。战友们待我不错,没人刻意提起过去的事,但每次列队点名时,那几声无人应答的空缺,总像刀子一样扎在我心上。
巡边时最是难熬。北方的边境线漫长而荒凉,风卷着砂砾拍打在脸上,生疼。有时候,远处树影晃动,我下意识就会喊出那几个名字——
“多吉!左侧警戒!”
“陆宴,注意十点钟方向!”
可一回头,身后只有新兵困惑的眼神。我这才猛然惊醒,他们已经不在了。
夜晚的军营格外寂静。
我躺在硬板床上,盯着天花板上的霉斑,思绪像野马一样不受控制地奔腾。
那些我没有看见的画面总在深夜从我脑中浮现——爆炸的火光、战友的嘶吼、血染的雪地……
我翻了个身,拳头攥得生疼,可那股无形的压力却怎么也甩不掉。
时间如流水,转眼又是一年。
退伍通知下来的那天,我竟有些恍惚。收拾行囊时,从箱底翻出了陆宴留下的那瓶酒——上好的高粱烧,他说等任务结束再一起喝,可最终,这酒只剩我一个人喝了。
我拎着酒,再次走向西侧的厕所。
推开门,老头依旧蹲在角落那锈迹斑斑的隔墙上,见我进来,抬了抬眼皮:“哟,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我把酒递过去:“师父,明天我就退伍了。”
老头的手顿了一下,接酒的动作比平时慢了许多,半晌才闷闷地笑了声:“是吗……时间过得真快啊。”
夜风从破败的窗缝里钻进来,吹得灯泡微微摇晃,我们的影子也跟着晃动,像两个飘忽不定的鬼魂。
“师父,以后怕是很难再见了。”我说道。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那口参差不齐的黄牙:“怎么,舍不得老头子我?”
我摇头,沉默片刻,终于问出那个压在心底的问题:“师父,我现在的实力……到底怎么样?”
老头咂了口酒,眯眼打量我:“怎么说呢,还欠点火候。”
“一般人呢?我能对付几个?”
“二三十个吧。”他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在讨论今天的天气。
我点点头:“够了。”
老头没接话,只是突然从怀里摸出一块木制令牌,丢了过来。我接住一看,令牌沉甸甸的,边缘已经磨得发亮,正面刻着一个苍劲有力的“盗”字,背面则是一道深深的刀痕。
“小子,我这辈子就你这么一个徒弟,”老头的声音罕见地低沉,“要是到了省城,找一间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四合院,亮出这牌子,里面的人自会明白。”
我摩挲着令牌上的刻痕,“没有详细地址吗?就四合院我去哪里找?”
老头冷笑一声:“你觉得,蜀地的省城,能有几个四合院?”
我没接话,我知道,能修上四合院的都不是简单的人。
“记住,”老头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无论什么时候,先保住命。至于我的手段……你得替我传下去。”
我仰头灌下一口酒,烈酒烧喉,却压不住胸口翻涌的情绪。窗外,军营的熄灯号远远传来,悠长而苍凉。
我正沉浸在离别的愁绪中,老头突然“唰”地扯开了自己的衣襟。
我吓得一个激灵,酒都醒了大半,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木凳。
“师父!您这是......”我手忙脚乱地摆手,“我、我可是正经人啊!”
老头涨红着脸,抄起酒瓶作势要砸:“小兔崽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腌臜东西!”
他三下五除二扯掉外袍,露出贴身穿着的一件银色软甲。
月光下,那甲胄泛着流水般的光泽,细看竟是由无数银丝编织而成,每一根丝线都闪烁着奇异的光晕。
“接着!”老头利落地解开系带,将软甲抛了过来。
我下意识接住,入手竟轻如羽衣,这就是雾孤狼拼死争夺的银丝羽甲!
“穿上。”老头仰头灌了口酒,用袖子擦了擦嘴。
这次我没有推辞。软甲贴身的一刻,银丝突然如活物般自动收紧,完美贴合身形。更奇妙的是,它竟能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第二层皮肤。
看雾孤狼的做法,乌鸦男似乎对这软甲十分重视,倒时候用这东西把他引出来也说不定。
“师父,这......”我抚摸着胸前的银丝,喉咙有些发紧。
老头摆摆手打断我,醉眼朦胧地望着窗外的月亮:“老子活了大半辈子,就收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徒弟。”他打了个酒嗝,“没什么东西好送你的,就送你这软甲防身吧。”
月光在他皱纹间流淌,我突然发现老头的白发又多了许多。那个曾经杀上帝都的狂徒,如今也只剩下一身旧伤和半壶浊酒。
隔天,军营礼堂里,退伍仪式正在进行。
阳光透过高窗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台上挂着“光荣退伍”的红色横幅,台下坐满了即将离队的士兵。
同一期淬火连的兄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的憧憬,只有我独自坐在角落,胸前别着一班的徽章——如今,我成了整个淬火连一班的代表。
“杨少杰!”
听到自己的名字,我机械地站起身,走上台去。
雷通中队长站在台上,军装笔挺,面容严肃。他递给我退伍证书时,突然凑近耳边,压低声音道:“会议结束后,来办公室找我一趟。”
我心头一紧,但面上不显,只是微微点头。
收拾完行李,我站在雷通办公室门前,深吸一口气。
“报告!”
“进来。”
推开门,雷通正背对着我站在窗前。
阳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几乎笼罩了整个房间。
他转过身,脸上竟带着罕见的笑容:“杨少杰,有没有留队的打算?”
这笑容让我后背发凉。
我摇头:“雷队,我就不用了。”
雷通踱步到办公桌前,手指轻轻敲击桌面:“多少人挤破头想留队,留队的话也有工资拿的,而且满十二年后编制工作、福利......你就这么看不上?”
“我就算了,留给有需要的人吧,我现在只想回家。”我的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雷同笑着说道:“留队也有假期可以让你回家探亲的。”
现在的军区,对于我来说就是个伤心地,每天自己一个人,再憋下去,我怕我憋出病来。
我坚定地摇了摇头:“不了。”
雷通的笑容渐渐消失,又恢复了往日冷硬的表情。他猛地拉开抽屉,甩出一份文件:“既然常规手段不行,那就别怪我用强了。”
文件“啪”地摔在桌上,我低头看去,顿时如坠冰窟——上面详细记录着我在县城的所有“事迹”:与黑帮的往来、斗殴、甚至......那起命案。白纸黑字,触目惊心。
“雷队......”我后退两步,喉咙发紧,“你早就调查我?为什么现在才......”
“两条路。”雷通竖起两根手指,“留队,或者上法庭。”
我强自镇定:“据我所知,没有原告,没有证据,单凭这个定不了罪。”
雷通冷笑一声,绕过桌子逼近我:“你说得对,不过我可以举报。我不查,自然有人会查到底。到时候,你,还有你那些'兄弟',一个都跑不掉。”
他的呼吸喷在我脸上,带着烟草和薄荷糖的气味。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陷入掌心。雷通这招太狠了——现在退伍在即,我进退两难。若是早被揭发,我大可不来当兵;可如今......
现在,雷队是在逼着我接受招安啊,可一旦接受招安,我的命就不属于我自己了,我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雷队,”我试图周旋,“我杀的是个毒贩,也算是为民除害......”
“这我不管,你去跟法官说去吧!”雷通猛地拍桌,“看法官认不认你这个'英雄'!”
我们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我暗中运转内力,气流在掌心凝聚......却在下一秒,“扑通”跪倒在地。
诶,再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同一位军区的中队长动手啊。
“雷队!”我一把抱住他的腿,涕泪横流,“我就是个可怜人啊!留着我有什么用?我什么都不会......求您高抬贵手......”
雷通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僵在原地。我的眼泪鼻涕糊了他一裤腿,哭嚎声估计整层楼都能听见:“我家里还有老母亲等着照顾......您就当积德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