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扬起的尘土渐渐散去,两道身影从密林中缓缓走出。
其中,身材较为壮硕的那个开口道:“兵哥,阿杰应该没事吧。”
王兵摸了摸下巴:“看样子,应该没事。”
大头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突然双膝跪地,拳头狠狠砸向地面:“师父!徒儿终于为您报仇了!”
王兵沉默地站在他身后,手掌按在大头肩上,夜风吹动他的衣摆。
“可惜雾孤狼死得太快,”王兵眯起眼睛,“没能问出乌鸦男的下落。”
大头抹了把脸站起身:“兵哥,接下来......”
“回省城。”王兵转身走向密林深处,“再做打算。”
军区医院里,刺鼻的消毒水味将我唤醒。
我挣扎着撑起身子,浑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重组。隔壁病床上,杨傲整个人几乎被石膏包裹,活像一具出土的木乃伊。
“班长?”我的声音沙哑得吓人。
杨傲缓缓转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醒了。”
“我们......赢了吗?”
杨傲的眼神突然黯淡,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
病房门被推开,雷通带着赵一明大步走进。我和杨傲下意识要起身敬礼,却被雷通抬手制止。
“我来确认一件事,”雷通拖过椅子坐下,目光如炬,“是谁发现了黑幡帮的山寨位置?”
病房里安静得能听见点滴声。
我攥紧被单,还没开口,杨傲突然出声:“是杨少杰发现的。”
雷通挑眉:“确定?”
杨傲点头。
雷通转向我,眼神锐利得能刺穿灵魂:“杨少杰,是这样吗?”
我喉咙发紧,下意识点头,又在他狐疑的目光中慌忙摇头。
“明白了。”雷通突然起身,“我会向上级报告,山寨位置是杨傲发现的。至于带队无方......功过相抵。”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我还以为雷通是来兴师问罪的。
杨傲却张了张嘴,貌似还想说些什么,但在雷通的眼神下,还是收了回去。
雷通和赵一明随即离开。
“班长,一个功劳而已......”我试图缓解凝固的气氛。
杨傲望着天花板,没有说话。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在他眼角映出一线晶莹。
休养几日后,我和杨傲终于获准出院。
回到军营时,淬火连的战友们纷纷投来复杂的目光——那是一种掺杂着敬佩、惋惜与庆幸的注视。他们知道我们经历了什么,也清楚我们失去了什么。
“报告雷队,杨傲(杨少杰)归队!”
雷通从作战地图前抬起头,目光在我们身上停留了几秒:“回去休整一天,明天再恢复训练。”
正当我们准备离开时,办公桌上的一份文件吸引了我的注意——
黑色烫金的卷宗上,印着一只展翅欲飞的乌鸦徽记。那锐利的鸟喙、锋利的爪钩,与当初走私军火的黑人肩章如出一辙。
“雷队,这是......?”我忍不住指向那个图案。
雷通的眼神骤然阴沉。他缓缓合上卷宗,金属乌鸦徽记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境外组织,'鸦'。”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挤出来的,“这次军火走私,也是他们的手笔,先将装备转至黑幡帮,从而运送至各地,这次又不知道被他们走私了多少东西进来!”
我和杨傲不约而同地站直了身体。
“他们像瘟疫般在全球蔓延,”雷通的手指划过乌鸦徽记,“黑幡帮不过是他们合作对象之一。”
他转身拉开身后的机密档案柜,取出一沓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各种惨烈的战场残骸,每张画面角落都能看到那个乌鸦标记。
“十年前,我们边防部队就同他们交过手。”雷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当时他们伪装成医疗队,却在难民营里用活人试验神经毒剂。”
雷通调出一段监控录像。画面中,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正给伤员注射某种药剂,下一秒那些伤员突然开始抽搐,瞳孔变成诡异的灰白色。
“创始成员全是顶尖医学专家,”雷通按下暂停键,“他们在战乱地区行医时,逐渐扭曲出一个疯狂的理念——”
“既然救人的速度赶不上杀人的速度,不如控制全人类的思想?”
雷通沉重地点头:“他们崇拜乌鸦,虽然通体乌黑,但有着'反哺'习性,自称要像乌鸦哺育幼雏那样'引导'人类文明。”
他调出一份心理评估报告:“但根据被俘成员的供述,他们真正追求的是——”
“绝对控制。”我盯着报告上“精神驯化”四个红字,后背一阵发凉。
窗外突然传来乌鸦的啼叫。雷通猛地拉开窗帘,一只漆黑的乌鸦正站在旗杆上,血红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办公室。
“这些年来,”雷通一把拉上窗帘,“他们想进入我们境内,却被我们给打压着......”
他转身直视我们:“但每次以为斩草除根时,乌鸦的羽毛又会出现在新的战场。”
“从正道的方向走不通,他们便会勾结当地的黑恶势力对当地人进行控制,他们管这叫实验。”
“其实,就是一帮躲在黑暗里,见不得光的疯子罢了!”
雷通的话像一根刺,狠狠扎进我的脑海。
那个戴着乌鸦面具的男人——他站在血泊中俯视我的画面,又一次清晰地浮现。面具上乌鸦的喙如弯刀般锋利,黑洞洞的眼窝后,是一双毫无人性的眼睛。
“所以......乌鸦男也是'鸦'的人?”
走出办公室时,这个念头在我脑中挥之不去。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仿佛连空气都染上了那个组织的阴冷。
杨傲始终沉默。自从医院回来,他就像变了个人——曾经那个会笑着踹我们屁股催训练的班长,现在连眼神都透着刺骨的寒意。
推开宿舍门的瞬间,一股异样的冷清扑面而来。
四张床铺整齐得刺眼。程阳床头那本翻到一半的《战争论》还夹着书签;多吉的民族风挂饰静静垂在床架边;陆宴的哑铃规整地摆在床底;张大勇的作训鞋刷得干干净净,像在等待主人归来。
一切都保持着原样,仿佛他们只是去出个早操。
杨傲径直走到自己床前,从枕头下摸出半包烟。他叼起一根,又甩给我一支。打火机“咔嗒”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陆宴他们呢?”我摩挲着烟卷,故作轻松,“还没回来?”
“他们牺牲了。”
杨傲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响在我耳边。
我机械地点燃香烟,猛地吸了一大口。滚烫的烟雾灼烧着气管,呛得我弯下腰剧烈咳嗽。
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来,和鼻涕混在一起滴在作训服上。
“牺牲......了吗?”
这四个字重若千钧。
我死死攥着烟头,直到火星烫到手指才猛然惊醒。
抬起头时,发现杨傲正盯着他们四人的床铺。
烟雾在我们之间缭绕。杨傲的侧脸在昏暗中模糊不清,只有烟头忽明忽暗的红光,映出他颤抖的下颌线。
杨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沙哑得几乎听不清:“是我不好......是我没带领好他们。”
他死死攥着床沿,指节发白,仿佛要把金属框架捏碎。那些平日里总是挺得笔直的脊梁,此刻微微佝偻着,像是背负着看不见的十字架。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该说什么?说这不是他的错?说我们都尽力了?这些苍白的话在四条鲜活的生命面前,轻得像一缕烟。
宿舍的灯光忽然闪烁了一下。
“喂,你们听说了吗?”
我猛地转头,仿佛又看见多吉盘腿坐在床上,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炊事班老王说,咱们营区以前是乱葬岗......”
程阳会配合地附和着鬼怪的叫声;张大勇则死死抱住被子,魁梧的身躯缩成一大团;陆宴表面嗤之以鼻,耳朵却竖得老高。
“......少杰?”
杨傲的声音将我从幻象中拽回。
灯光下,四张空荡荡的床铺整齐得刺眼。那些笑闹、那些鬼故事、那些藏在枕头下的零食和信,都永远定格在了记忆里。
“我出去一趟。”
杨傲的烟抽到了尾巴,走出了宿舍,我分明看见他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
窗外,暮色中的军旗猎猎作响,像一声悠长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