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门于身后訇然闭合,碎石簌簌而落,将最后一丝光亮彻底封堵。刘镇天并未回头,掌心尚留存着青玉片贴合门框时的温热,那温度仿若一瞬的回应,又似错觉。他伫立原地,放缓呼吸,耳中仅余自己的心跳与体内树芯隐隐的搏动声。阶梯向下延展,两侧的晶石泛着幽青的微光,宛如沉眠的脉搏,一明一灭,与他的步伐节奏同步。
他踏出第一步。
脚底刚触及石阶,两侧晶石陡然亮起,铭文自石面浮现,如活蛇般蜿蜒游走。刹那间,一股气息冲击神识 —— 并非攻击,亦非威压,而是记忆。
母亲在厨房煎药,陶罐咕嘟作响,药香混着晨雾飘入窗棂。她轻咳两声,抬手撩拨鬓角碎发,阳光洒落于她的指节,其上有旧茧。那是他十岁那年,母亲为治愈咳疾,每日熬药,执意不用灵丹,言 “人病,需以人心治”。
刘镇天瞳孔微微收缩,手指下意识轻抚左臂。
痛。并非神识受侵的胀痛,而是经脉深处传来的灼烧感,恰似树芯在体内逆向流动,与晶石产生共鸣。他倚向石壁,背脊紧贴冰冷岩面,右手迅速结印,鸿蒙真意如锁链般缠绕左臂血脉,强行压制那股翻涌的热流。
“并非幻境…… 而是提取。” 他低声自语。
再迈一步,晶石再度亮起。
这一次,母亲立于村口,目送他背着书包渐行渐远。风掀起她的衣角,她并未呼喊,只是抬手轻按心口,仿佛那里藏有隐痛。而彼时的他并不理解,只觉母亲太过柔弱,一心想着尽快离开,去探寻更广阔的世界。
第三步,第四步…… 每一步都似踏在时间的利刃之上。那些记忆真实得令人胆寒,可他深知其中有异 —— 这些场景,早于母亲出生的年代。这阶梯,并非记录过往,而是在伪造血缘的证明。
他停下脚步,指尖划破掌心,以血为墨,在手心勾勒那道残缺的 “归真符”。血符成形瞬间,掌心发烫,一股清流顺着经脉而下,暂时压制住树芯的躁动。待他再度抬头,眼中清明如洗。
这一次,他只专注于文字,不看画面。
铭文逐段浮现,剥离幻象后,仅余刻于石上的字迹 ——
“吾儿,若你见此字,母已不在。玉佩非信物,乃命锁。你父以身镇渊,命我护你入轮回。莫寻渊启,莫问归真,只愿你一世平安。”
笔迹确为母亲的。可这绝无可能。她从未涉足此地,甚至不知 “渊启” 所指何物。
刘镇天缓缓蹲下,指尖轻抚最后一行字。石面冰冷,可触碰到 “平安” 二字时,指尖突感刺痛,仿若被石中暗纹割破。一滴血渗出,落入石缝。
刹那间,整段阶梯的晶石齐齐震动。
他猛地抬头,余光扫向侧壁 —— 青光映照出他的倒影,可那影子并未随他动作而移动。它依旧抬着手,指尖悬于 “速……” 三字上方,仿佛在等待他补全。
“若你见此字,速……”
后半句尚未刻完,似被强行中断。
刘镇天凝视着那滴血渗入石缝的位置,心跳逐渐放缓。此地,不仅是识别血脉。它在复制他,记录他,甚至…… 预判他。
他站起身,继续下行。
越往深处,铭文越少,家书的温情被冷硬的古篆所替代。石阶两侧的青晶石光芒渐强,将通道映照得仿若浸在水底。空气变得沉重,每吸一口气,肺腑都似被重压。而那股从左臂蔓延的灼痛,已顺着脊椎攀爬至后颈,仿佛血脉正被一点点点燃。
终于,阶梯尽头出现。
一扇孤悬的石门矗立在仿若虚空的黑暗之前,门框无纹,门板无字。而在门上方,悬浮着一只 “眼”—— 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纯粹青光凝聚而成,形如竖瞳,闭合着,却散发出某种静默的审视。
刘镇天停住脚步。
古篆在最后一级台阶浮现,字字如刀刻般醒目:
“归真者试炼:断情、舍身、忘名。”
他尚未做出反应,青光之眼缓缓睁开。
没有声响,没有波动,可就在瞳光开启的刹那,他脑中轰然一震 —— 邱淑静的面容,从记忆深处被硬生生剥离。并非遗忘,而是被抹去,恰似有人持刀刮去画布上的颜料。紧接着是李利珍,是刘思天出生时的啼哭,是双胞胎第一次唤 “爹” 的声音…… 皆在消散。
他怒极,却又忽然平静下来。
他不再抵抗,反而闭目,任由记忆被抽离。脑海中浮现的,是地星那场车祸 —— 车身翻滚,玻璃破碎,安全带勒进皮肉,左臂那道疤痕,正是被扭曲的金属划破。那时的疼痛,尖锐、真实、深入骨髓。
而此刻,这股剥离记忆的威压,竟与那日的痛感同源。
他睁开双眼,低语道:“若以血为引,那痛,便是证明。”
他撕开左袖,露出那道陈年疤痕。指尖用力一划,鲜血涌出,滴落在台阶上。血珠并未散开,竟悬浮而起,缓缓飘向青光之眼。
青光微微颤动。
血珠被吸入瞳中。
刹那间,威压消散。那竖瞳轻轻收缩,似在 “注视” 他,而非审视。通道内,空气重新流动,晶石的光芒也趋于平稳。
刘镇天喘了口气,左臂的灼痛仍未消退,但树芯的躁动已不再失控。他抬头,望向石门上方。
就在青光收回的瞬间,石壁浮现出半幅阵图残影 —— 纹路与玉佩上的云雷纹极为相似,却缺失了中心一点。那空缺的位置,形状酷似心核。
他袖中的玉佩忽然一震。
低头看去,玉佩表面,云雷纹正缓缓移动,原本杂乱的纹路竟自行重组,勾勒出一把钥匙的雏形。并非实体钥匙,而是由符文构成的 “钥形”,与阵图残影的缺角完美契合。
“玉佩为钥…… 血脉为锁…… 心核为引。” 他喃喃自语。
这三者,缺一不可。
他缓缓抬手,取出母亲留下的青玉片。玉片贴于掌心,却再无反应,连一丝温热都没有。它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沦为一块普通玉石。
他沉默片刻,将玉片放回储物戒。
“若此路为劫,我亦归真。”
他迈步,踏上最后一级台阶。
脚落下的瞬间,石面铭文悄然浮现新字:
“归者非一,轮回九转。”
他并未停步,径直走向石门。青光之眼在他靠近时缓缓闭合,似完成了一次确认。就在闭合前,他眼角余光扫过地面 —— 倒影中,他身后,隐约浮现九道模糊身影。
第一道身着地星旧衣,第二道身披大炎战甲,第三道穿着鸿蒙宗主袍…… 服饰各异,身形却相似,仿佛跨越无数时空,静静伫立在他身后。
他伸手,按向石门。
门未开启,却传来一声极轻的 “咔”,仿若锁芯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