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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年代,总有一些人为了心中的理想,甘愿豁出性命去守护。

萧梧新是这样的人,程牧昀,亦是如此。

所以当程裕光看着程牧昀眼中那股不容动摇的决绝时,便知道再多的劝说都是徒劳。

他终究是拦不住的,索性便由着他去了。

一代人有一代人要扛的担子,要走的路,程牧昀认定了那是自己该做的正确的事,旁人纵是费尽心力,也终究拧不过他心底的那份执拗。

程牧昀在军营里待了整整一天,从晨光熹微到暮色四合,他与几位心腹副官围坐案前,将每一个细节都掰开揉碎了反复推演,最终敲定了一套详尽的行动计划。

他向来喜欢那种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仿佛棋盘上的每一颗棋子都能按照他的心意落位,因此计划里几乎囊括了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数——哪怕是最极端的情况,他也未曾遗漏。

比如,万一他没能成功,最终落得个身死的结局,许灼华该往何处去?反复权衡之下,陈鹤德那里,似乎是眼下最稳妥的选择。

夜色渐浓,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去往秘密站点的路上,窗外的街景在昏黄的路灯下飞速倒退,程牧昀靠在后排座椅上,指尖轻轻敲击着膝盖,思绪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陈鹤德身上。

他比谁都清楚,这世上从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留好退路,才能让他在往前走时少几分牵绊。

说起来,他对陈鹤德的某些做法并非全然认同,甚至时常觉得对方过于刚直,少了些转圜的余地。

但不可否认的是,陈鹤德骨子里是个足够正派的人,那份从底层摸爬滚打里淬炼出的坚韧与纯良,是藏不住的。

除了对梁绍尊那股不依不饶的狠劲,他几乎从未主动招惹过旁人,也正因如此,他才能一步步从泥泞里爬起来,连朱执水那样眼高于顶的人物,都愿意将女儿托付给他。

而最让程牧昀稍稍宽心的,是陈鹤德对许灼华那份未曾宣之于口的情愫。

那份藏在眼底的在意,瞒不过有心人。

如此一来,若真到了那一步,陈鹤德必定会护许灼华周全,断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想到这里,程牧昀微微松了松紧抿的唇线,车窗外的风带着夜的凉意钻进来,吹起他额前的碎发,也吹不散他眼底那份早已定下的决心。

在程牧昀的观念里,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禁锢,他眼睛里只有许灼华,还是他千辛万苦追到的,所以,他并不会将视线腾挪到别人的身上。

她不知道许灼华受过的教育是什么,他不介意许灼华投向陈鹤德的怀抱。

他的爱不是占有,而是放手。

见到许灼华的时候,太阳刚刚落山。

许灼华正埋首在一张宽大的梨木桌后,指尖笨拙地拨弄着算盘珠子,那算珠碰撞发出的噼啪声杂乱无章,倒像是在跟她较劲。

桌旁笔直地站着个穿藏青短褂的中年男人,正是新海城站点的负责人陈江海,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落在账本上,时不时抬眼看看许灼华,嘴角带着点难以察觉的期待。

说起来,两人上次打交道还是在坑宫田那回,算下来已有一年多光景。

彼时陈江海还只是长江流域的片区负责人,如今再见,他肩上的担子早已换成了新海城总负责人的头衔,眉宇间也添了几分统筹全局的沉稳。

“陈主事,我实在是不太会用这算盘。”许灼华停下动作,指尖在微凉的算珠上蹭了蹭,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她本就对这些珠子串成的东西犯怵,眼下对着满纸密密麻麻的数字,更是觉得头大。

陈江海却不肯轻易放过她。

早在听闻许灼华当年调整东兴南线运输效率的事迹时,他就打心底里佩服这姑娘的脑子,一直想请她帮忙规整手下那几个乱糟糟的仓库。

前阵子听说许灼华出事的消息,他还对着账本唉声叹气了好几天,只当是少了个能解困局的妙人。

如今人好好地站在这儿,又恰逢她暂时不能随便出门,这可真是把机会送到了他眼前。

“大小姐,要不您报数,算盘我来拨?”陈江海往前凑了半步,眼里的热切藏不住,语气却放得极温和。

许灼华抬眼瞅了瞅堆在桌上、几乎比人还高的账簿,封皮上“甲字库”“乙字库”的标签看得她眼晕,只觉得那些数字在纸上活了过来,绕着圈地打转。

“陈主事,你就饶了我吧。”她苦着脸往后缩了缩,“我是个文科生,对算数向来一窍不通,这些仓库的出入量早就把我绕晕了。”

陈江海好不容易逮着机会,哪里肯松口?

他往前又挪了挪,脸上露出点恳切的神色:“大小姐,你也知道我这把年纪了,没什么见识,哪比得上您脑子灵光?自从接了这新海城的摊子,底下站点还是老样子,进的货堆成山,发的货记不清,我真是急得抓心挠肝,夜夜睡不着觉啊。”

许灼华被他说得没了办法,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恍惚间都能听见自己脑袋里有白头发“滋滋”往外冒的声音。

她这才明白,怪不得理科生总显得憔悴,单是算这几个仓库的账,就够磨掉半条命了。

“明天吧,陈主事。”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声音里带着点恳求,“你先让我歇一歇,我都饿了——你不饿吗?”

说着,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眼看向陈江海时,眼神里带着几分楚楚可怜,像只找不着食的小兽。

陈江海本就心软,他这年纪,足够做许灼华的爹了,家里也有个跟许灼华差不多大的闺女,平日里宝贝得紧。

此刻见她这般模样,那点想把人留下的执拗顿时就散了。

“瞧我,光顾着说正事了。”他哑然失笑,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大小姐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肚子空落落的,可不是饿了嘛。走,咱们先吃饭去!”

“灼华!”

门被轻轻推开,程牧昀的声音裹挟着门外的暖意一同涌了进来。

他身姿高大挺拔,身后正背着熔金般的夕阳,橘红色的光晕勾勒出他清晰的轮廓,连带着周身的空气都仿佛染上了一层温柔的滤镜。

他手里拎着一个精致的四层食盒,见着桌后的许灼华,脸上立刻漾开明朗的笑,扬了扬手里的食盒问道:“灼华,饿了吧?”

许灼华只觉得眼前一亮,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她敢对天发誓,这一刻的程牧昀,简直帅得让人移不开眼——那笑容里的暖意,那风尘仆仆却依旧挺拔的模样,像绝境里踏光而来的救世主,又像神话中临凡的天神,总之,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让她心跳漏拍的帅。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脚步急切得像是把三步并成了两步,一头撞进程牧昀的怀里,鼻尖蹭到他衣襟上淡淡的冷冽味道,整个人瞬间被熟悉的安全感包裹。

“你终于回来了!”她仰起脸,声音里满是藏不住的雀跃和安心。

程牧昀稳稳地接住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她柔软的头发,指腹带着微凉的触感,动作温柔得不像话。

他眉眼弯弯地越过许灼华的肩头,看向一旁的陈江海,客气地邀请道:“陈主事一起吃点吗?”

陈江海哪里会不懂这情形?他活了大半辈子,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只见他手忙脚乱地开始收拾桌上摊开的账单,一边叠着一边连忙摆手:“不了不了,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老婆子喊我回去吃菜窝头呢,再晚些回去怕是要挨骂了。”

说罢,他抱着摞得整整齐齐的账本,几乎是脚步匆匆地往外走,活像身后有什么在追赶似的,生怕多待一秒就成了这对璧人的电灯泡。

程牧昀在他擦肩而过时,语气里带着几分笑意,叮嘱道:“陈主事慢点啊。”

陈江海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身影很快消失在门外,连带着将门也轻轻带上了,屋子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

陈江海对程牧昀的印象一直不错,因为他对许灼华足够好,后来发生的事情,人人都知道程牧昀是想跟着许灼华一起走。

所以他不觉得是传闻中的大魔王,一个对女性足够尊重和宠爱的男人,骨子里就是个高道德感的人。

陈江海走了,许灼华便从程牧昀的怀里探出脑袋,如释重负般说道:“可算是走了,今天一天累死我了,虽然没干什么体力活,但是脑子一直都没停。”

程牧昀摸了摸她的头发,“既然累,为什么不回绝了陈主事?”

许灼华摇了摇头,“陈主事对东行南线了如指掌,不过是对管理仓库不擅长,问题多了点,我不好扫了人家的兴致,这对东行南线来说也是个好事,不是吗?”

程牧昀拉着许灼华的手,“你说的对,为了犒劳你这个小帮手,我特意点了你喜欢的本帮菜。”

许灼华高兴地搓手,“太好了,我在南湖的时候就想这一口。”

程牧昀将一盘盘热腾腾的菜端出来,将筷子递给许灼华,问道:“那你在南湖都吃什么?”

“杏花做饭,有时候柳大夫也偶尔开个灶,”许灼华夹起一块红烧肉塞塞进嘴巴里,“不过杏花做饭能吃就行,柳大夫更是不敢强求,偶尔能出门打打牙祭。”

程牧昀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轻轻擦去许灼华嘴角沾着的一点酱汁,那动作自然又亲昵,像是做过千百遍一般。

许灼华被他这细心的模样逗笑了,眼尾弯成好看的月牙,随即夹起一块油光锃亮的红烧肉,小心翼翼地凑到程牧昀嘴边,声音软乎乎的:“你也尝尝。”

程牧昀顺从地张开嘴,将那块肉含了进去,唇瓣不经意擦过她的指尖,带起一阵微麻的痒意。

许灼华看着他咀嚼的样子,眉眼弯得更厉害了,眸子里盛着满满的笑意,像落了一汪碎光。

这一刻的美好,像一枚滚烫的印章,狠狠烙在了程牧昀的心头。

窗外的晚风轻轻拂过,带着饭菜的香气,他看着眼前笑靥如花的人,只觉得心里被填得满满的。

他想,就这一瞬间,便足够了。

先前熬过的那些不眠之夜,受过的那些伤,还有未来要踩的刀山火海,不都是为了能留住这样的时刻吗?这般寻常的、烟火气十足的一幕,于他而言,已是毕生最高的追求。

如果……如果能撑到所有事情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他真想带着许灼华找一个安静的小院子,院里种上她喜欢的花,每天清晨一起看日出,傍晚一同做饭,过着这般稀松平常的日子。

若是再添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绕着他们的膝头嬉闹,那这一辈子,便真的可以称之为无悔了。

许灼华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嘴里,忽然感叹道:“还是新海城的厨子手艺好,做的菜真香。以前在南湖,哪有什么叫得出口的名菜,我都没吃过多少好东西呢。”

程牧昀正忙着给她碗里添了块糖醋排骨,闻言抬头看她,眼底带着认真的期许:“那以后,让你天天都能吃到这样的饭菜,好不好?”

许灼华被他这话逗笑了,那笑容像和煦的春风拂过平静的河面,漾起圈圈涟漪,温柔里还藏着点小俏皮:“才不要呢,天天吃这些,不就胖成球了?到时候就跳不了舞啦。”

程牧昀跟着笑起来,目光落在她脸上,满是化不开的柔情:“你怎么样都好看。”

许灼华闻言,得意地扬起下巴,像只被顺了毛的小兽,骄傲地点点头:“那是。”

两人对视一眼,都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清脆地撞在窗棂上,又轻轻落回彼此心间。

吃饱喝足后,程牧昀牵着许灼华的手,登上了站点楼顶的天台。

许灼华懒洋洋地躺进一把藤编摇椅里,晃悠着脚尖,程牧昀则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慢悠悠地给她扇着风,驱赶着夜里的蚊虫。

许灼华仰着头,望着天上密密麻麻的繁星,那些星星亮得像是撒了一把碎钻,连银河的轮廓都隐约可见。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惬意:“还是这时候的空气好,星星都看得这么清楚。”

程牧昀顺着她的目光望向夜空,手里的蒲扇扇得更轻了些,只觉得这样的时光,慢一点,再慢一点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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