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元章抬起眼眸,只一眼,整个人便如坠冰窖。
璇玑卫中有一名老牌百户,代号隐蛰,素来喜戴面纱。
手腕一颤,杯盏中的茶水倾泻出些许,溅湿了账本。
沈元章强行压下几乎要破胸而出的恐惧,喉咙发干,开口却依然维持着掌柜应有的平稳:
“客人想要点什么书?”
面上虽竭力不显,体内真气却已疯狂运转,直摧心脉!
此时,已经没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败了。
在与璇玑卫的这次博弈中,一败涂地,满盘皆输。
被活捉后的后果,他连想都不敢想,那将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折磨与屈辱。
不如自行了断,死得干净!
然而,沈元章那决绝的真气在即将触及心脉的前一刹,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壁垒,骤然变得纹丝不动。
隐蛰淡淡瞥了他一眼,一道传音精准地刺入他耳中:
“沈掌柜的这是在做什么,好死不如赖活着的道理,难道不知?”
她一步步走到高高的账柜前,居高临下地睨着面如土色的沈元章,。
那双露在面纱外的眼眸,眼角微微弯起,泄露出此时的愉悦心情。
“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打了这么多年交道。
请沈掌柜移步,去喝一杯我们璇玑卫特备的好茶,如何?”
沈元章面若死灰,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抽干。
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与此同时,凤京城各处,大批璇玑卫精锐出动。
以雷霆之势,扑向那些早已锁定、却按兵不动多时的目标。
乡试公布成绩的喧嚣之下,一场无声的抓捕和清洗迅速席卷全城。
在这场博弈中,璇玑卫最终大获全胜。
以摧枯拉朽之势,彻底破坏了世家经营多年的凤京情报网。
一切,似乎都已尘埃落定。
……
贡院门前,张贴墙下,书生柳文轩正驻足凝望。
他身在后段区域,没办法,前头尤其是榜首解元那块区域,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过去。
倒是这后边的考卷,除了中举的学子及其家人想亲眼见证,或者少数几个不信邪、心存侥幸的落榜生,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来寻找自己的名字,关注度算不上高。
反正闲来无事,柳文轩便既来之则安之,走到哪儿便看到哪儿。
刚刚看了三篇试卷,便溜达到了此次第一百四十三名,那位衔云县陈榆的卷子前。
经义部分直接略过,先扫了一眼最后的诗词。
嗯,辞藻尚可,意境平平。
跟绝大部分的科举诗词一样,并无甚出奇之处。
其实柳文轩内心最好奇的,是那位名动凤京的赫连朝露的诗词。
可惜人家排在四十多名,离这儿还远着呢。
然后,他便将目光投向了占比最重的策论文章。
不多时,眉头紧紧皱起,越看脸色越是惊疑不定。
“不对……这不对吧!”
柳文轩猛地抬起头,失声惊呼,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显得有些尖锐刺耳。
张贴墙前方,早有胥吏手持水火棍肃然而立,正是为了防止有人因落榜失意而闹事。
每届放榜,总少不了几个无法接受现实的学子。
甚至状若疯癫,扑上来撕扯榜单的都有,官府自然早有准备。
此刻见到有人胆敢放声指责考卷,左右胥吏立刻警觉起来,目光锐利地扫向柳文轩。
只见柳文轩颤抖地指着墙上陈榆的那篇文章,眼睛瞪得滚圆。
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荒谬的事情,口中不停地惊呼。
“不对,全然不对!”
“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瞧他这副激动得近乎癫狂的模样,领头的胥吏冷哼一声,立刻带着两人上前。
“兀那书生,贡院重地,休得大声喧哗,惊扰秩序!”
柳文轩却仿佛没听见警告,瞳孔因震惊而剧烈震颤。
“大人,你们快来看。这份卷子很不对劲,你们看这段……”
说着话,他竟上前要去指那试卷。
几名胥吏见状,根本不给他接近的机会。
一左一右架住了他的胳膊,不由分说便要将他拖离现场。
“哼,又是个闹事的。”
“保不齐是家中女眷参考却落了榜,在此胡言乱语。”
“竟敢质疑科举公正?简直是找死!”
“拖走,先打二十杀威棒,看他还老不老实!”
……
此举也有震慑之意,所以胥吏并未收声。
“你们抓我干什么?放开我!
你们自己看看那文章啊,真的不对啊!”
柳文轩奋力挣扎,声音因急切而带上了哭腔。
这边的骚动终于引发了更多人的关注。
原本对后段考卷不甚感兴趣的看客们立刻被勾起了好奇心。
纷纷围拢上来,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份陈榆的考卷上。
起初是疑惑的打量,随即,窃窃私语声响起。
很快,一种诡异而震惊的气氛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迅速蔓延开来。
这岂止是不对?
简直是骇人听闻,大逆不道!
“疯了吗?这等文章能中举?”
“公然藐视陛下,诅咒朝廷啊,怎么敢的呐……”
“主考官的眼睛是瞎了不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知道呢,里头保不齐藏着什么惊天猫腻……”
民众的质疑如同滚油般瞬间沸腾。
质疑声、怒骂声、要求彻查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终于演变成了大规模的骚乱!
越来越多的人拼命往前挤,想要亲眼看看那篇考卷。
每一个看清了内容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这……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