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不大,壁炉里传出轻微的木柴爆响声,屋里温暖却异常安静。
多罗西娅低头看着西奥多。
他整个人靠在她肩头,闭着眼,像只是暂时小憩,却又像那种无法真正入眠的沉沉疲惫。
西奥多没有再哭了,不过多罗西娅还能清楚的听到,他的呼吸隐隐有些波澜起伏,那是长时间压抑情绪后的不适应。
他们两个都不过十五岁。
就算再神情冷漠的人,面对生死的时候又怎么能波澜不惊,更何况棺材里躺着的那人是他的父亲。
多罗西娅没有动,怕惊扰他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神经。她肩上微微有些沉,那是西奥多的头发擦过的重量,还有未说出口的情绪,厚厚地压着。
她忽然想到,她曾经最怕的不是黑魔王,也不是巫师战争,而是“失控”这个词。她怕自己的大脑
现在,一切都在慢慢失控:西奥多失去了父亲,一个家族失去了家主,而他们,还什么都没准备好。
墙角的钟滴滴答答走着,每一下都像提醒着这份夜晚的临时停留不能久。黎明终会到,讣告终要发出,葬礼也终将进行。
一束夜风从窗缝溜进来,吹起百合花瓣的边角。屋里多了点淡淡的香气,平静而遥远。多罗西娅轻轻把那张披在他身上的披风拢了拢。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也许没有,少年总是无法那么快卸下戒备。但他没有离开她的肩,也没有再撑着说自己可以。
“西奥,我去写讣告和请柬好吗?”
肩膀上的人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沉默了很久,久到多罗西娅以为他真的睡着了。
直到她微微动了一下身子,想要悄悄抽离。
“别走。”他忽然低声说。
声音发哑,像是藏在胸腔太久,最终只挤出了一点点。西奥多没有睁眼,脸还贴在她肩上,“就……待一会儿。再一会。”
多罗西娅停住了,没再动。
“你不是要写讣告吗?”过了几秒,他又问,声音更低了些。
“我可以晚一点写。”她轻声说,“再陪你一会也没关系。”
他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
“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我会比他先死。”
这句话来得太突然,多罗西娅一时没能反应,只感觉肩膀僵了僵。
“我以为战争里总会有一个人先出事,按理说……该是我。”他轻轻吸了口气,“可结果,他先走了。没有打仗、没有中咒语、没有风声鹤唳……就是突然走了。”
“他是安静地离开的。”多罗西娅说。
“可这才让人受不了。”西奥多的声音有些颤,“他走得那么静,好像只是去了趟远门。可我明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壁炉火光闪了一下,映在他的睫毛下,投出微弱阴影。
“我一直觉得他很冷,也很疏远。”他继续说,声音低低的,“他不常说话,也从来不对我笑。我以为我对他没那么在意。”
“你骗自己。”
“是啊,我骗得挺拙劣的。”西奥多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我小时候最怕什么吗?”
“怕他不回来?”
“怕他突然哪天不在家了,然后我永远找不到他。”他说,“我从来没和别人说过。太傻了。我都十几岁了,为什么还像个小孩一样怕这个。”
“因为你还是个小孩,西奥。”多罗西娅终于抬手,轻轻搭在他手背上,“你才十五岁。你不该经历这些。”
他没有回答。
过了好一会,他才低低地吐出一句。
“谢谢你今晚留下来。”
“我一直都在。”
多罗西娅有些困倦的也靠着西奥多。
这一次,西奥多终于抬头看她,眼底藏着浓浓的疲惫,还有一点被撕裂之后的空白。
“你真的会写讣告吗?”
“不会。”她坦白地说,“但我会尝试的……我想试着写得体面一点,至少不会给你家丢人。”
西奥多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他盯着多罗西娅。女孩儿黑色的眼睛亮亮的,就算是在被阴影笼罩的黑夜,也像两颗星星一样闪耀着光芒。
“那你去吧。”
西奥多松开攥着多罗西娅衣角的手,女孩儿站起身,轻轻理了理自己的衣角,又为他把披风重新盖好。
“你也睡一会。天亮之前,一切还不会开始。”
她低声说,“把一切都放心交给我吧。”
西奥多看着她朝书房走去,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多罗西娅的背影,似乎比任何成年巫师都还要坚定可靠。
他闭上眼,靠在沙发里,呼吸终于缓慢下来。
他们都知道,天亮以后,他不能再是孩子了。西奥多·诺特,从今天起就要一个人定夺自己的人生了。
书房内的灯光比客厅稍亮一些,照映在多罗西娅低垂的眼睫上,睫毛垂下的阴影像一把扇子。
她坐在诺特家的写字台前,那是一张漆面乌黑、边角雕有繁复图案的老式办公桌,纸张、墨水和印章一应俱全。多罗西娅提笔时,手指仍有些发凉,笔杆也因长时间未动而略显生硬。
她从未接触和死亡有关的这诸多事宜,只能竭尽所能的用词严谨,别给这歌孤身一人的男孩儿丢人。
“诺特家族沉痛宣布,家主塞勒斯·诺特于本月七十三日夜间于家中安然辞世。享年五十七岁。”
笔尖在羊皮纸上发出细微的擦声,写到这里,多罗西娅不由得叹息。西奥多和多罗西娅名字的寓意一样,都是“上帝的礼物”,可是为什么年龄相仿的他们从今以后的人生会如此不同。
“他是一位坚定的家族守护者,一位出色的巫师,一位秉持荣誉的父亲。葬礼将于二十五日上午在诺特家族墓地举行,恕不接待媒体采访。”
她顿了顿,又添上一句。
“愿他在另一个世界得享安宁。”
写完讣告则是请柬,一类发给关系亲近的纯血家族,如莎菲克、马尔福、帕金森、格林格拉斯等,另一类则需更为正式和克制,发往魔法部、巫师议会及其他官方机构。
她从柜子里找出压着诺特家徽的灰银色信纸,她一封一封写着名字,对每一个字都小心翼翼。
“谨此奉告,诺特家主已故。诚邀阁下出席葬仪,以示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