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奥多望着床上的父亲许久,像是那副安详沉静的面孔背后,还藏着什么他无法触及的残影。
他眼里没有泪水了,却仿佛比哭泣还要沉重。
“我小时候,母亲死得很突然。”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低的,像是藏在尘封角落的旧书页终于被翻开。
“没人告诉我怎么回事,只是一天早晨,我醒来,她就再也没回来。”
多罗西娅没有打断,只是站在他身边,听着。
“我那时候还太小,不懂死亡是怎么回事,只知道她不会再来给我讲睡前故事了。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坐在楼梯口,等她回来。等了很久父亲才找到我。”
他缓缓吸了口气,目光落在远处已经熄灭的壁炉灰烬上,像是透过眼前的一切,在看多年前那个夜晚。
“他说,‘西奥,她去一个没有痛苦的地方了。那是巫师最终要去的世界,没有病痛,没有哭泣,也没有黑魔标记。’我那时候信了……真的信了。”
多罗西娅悄悄退开几步,来到洗手间里,把手在温水中洗净。她手指还残留着淡淡的药草香,是为老诺特擦拭身体时留下的。
水声轻轻响着,她看着自己掌心被水泡得微微发白,然后关掉水龙头,擦干。
回到房间时,西奥多已经坐在了床边,一只手垂在膝头,像是失了魂。肩膀依旧紧绷着,好像只剩那点僵硬支撑着他整个人。
多罗西娅走过去,蹲下身,在他面前停住。
她没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像抚过一只幼鸟一样,摸了摸他的头发。
西奥多一怔,没有闪避,只是低下头,让她的指尖轻轻压在发旋上。
她的声音低柔得像从旧年时光里飘出来,温柔却不脆弱。
“西奥……他也去了那个地方。一个没有痛苦、没有寒冷、没有阿兹卡班和摄魂怪的世界。”
“他会在那里,和你母亲一起。”
她继续说,“他们会有阳光和花园,也许还有火焰威士忌和一把很舒服的椅子。他们会谈天,偶尔争论,但不会再疼痛了,是不是…”
“可是我呢,他们丢下我了。”
西奥多盯着父亲的遗体很久,像是在一寸一寸记住那张再也不会睁眼的脸。他的唇紧紧抿着,嘴角线条微颤,神色仍算冷静,可眼底那抹阴影却深得像是一潭死水。
多罗西娅站在他身旁,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吸了口气,然后伸手抚过他的头发,动作轻柔到近乎虔诚。
“你知道吗,”
他低声道,“我父亲其实……不怎么会说安慰人的话。他总是冷冰冰的,不管是母亲的死,还是我伤心的时候,他都会说,‘诺特家的男人不该哭’。”
他的声音忽然哽住了一瞬,他眨了眨眼,像是在逼自己稳住,但还是有一点湿意落了下来。
不是一滴泪,只是眼眶泛红,像是不小心破开的伤口。
“可我知道他是爱我的。他只是……太疲倦了。”
“我知道。”多罗西娅轻声说,“他最后是在你身边走的。他等着你来的时候,心里一定也是安心的。”
她缓缓站起身,走向洗手间,细细洗干净双手。热水冲刷掉药草的气味,也洗去了刚才动作留下的寒意。
多罗西娅从洗手间回来时,屋里的光线已经昏黄下来。窗帘半掩着,夜色静悄悄地渗进屋内,把老诺特卧室原本森严冷清的气息衬得更寂静了几分。
西奥多依旧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烛火的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淡淡的影,像他脸上的神情一样,沉稳得几乎让人误以为他已经平静了。
多罗西娅走过去,在他身旁坐下,安静地陪他坐了一会儿。
然后,她轻声开口了:
“西奥,”她的声音轻缓却笃定,像一根小提琴弓悄悄落在琴弦上,“这件事……现在先不要对外公开,好吗?”
西奥多微微一动,转过头来望着她,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些微的疲惫和一丝询问的沉默。
“你的父亲还没走远。”多罗西娅继续说,“他的身体还在这里,你还没有和他好好道别。我们可以慢一点——不用急着告诉那些只会在公告上动笔的人。他不是数字,不是名字的一行讣闻。
“等一切都安排妥当,再上报纸。”多罗西娅接着说,“等你觉得你可以面对那些来吊唁的巫师,面对继承的文书,面对魔法部——我们就那时候再宣布。”
“谢谢你,”他低声说,嗓音带着一点沙哑,但语气清楚,“我……真的不想让这一切变成社交话题。”
“不会的。”多罗西娅说,“有我在,就不会。”
屋子重新归于平静。火焰在烛台里燃烧着,一点一滴地照亮他们之间无声的悲伤。
老诺特的卧室内,空气仿佛被时间封住了。
烛火在角落轻轻跳动,投出斑驳的影子,仿佛不愿直视这沉重的静默。西奥多坐在那里,像一尊青铜铸成的雕像,不言不动。多罗西娅站在一旁,凝视着床上那具已经不再呼吸的身体。
她闭了闭眼,吸了一口气。
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
“西奥,我要施一个魔咒。”她忽然出声,语气干净利落。
“什么?”西奥多抬头。
“我不想让他腐坏。”她走到床头,从自己的魔杖套里抽出魔杖,目光专注,“现在还太早,后事还没准备好,他必须安详地等待最后一程。”
她没有等他回答,站定在床边,缓缓抬起魔杖。
她低声念出那个古老的、不常使用的魔咒,那是一种高阶保存魔法,曾用于古时贵族遗体的处理仪式。蓝白色的光芒从魔杖顶端流出,像一层细纱缓缓覆盖在老诺特的身体之上。那光仿佛织入了空气中,缓缓沉入他的皮肤,头发,手指,包裹得严严实实,又几不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