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熹平八年二月(公元196年,春寒料峭,吴县的空气中却弥漫着比寒意更刺骨的躁动与不安。
自去年历阳惨败于唐王刘昆麾下安东都护府主将高顺,孙策与周瑜仅率数十亲卫狼狈退回江东。
四万大军一朝尽丧,数年基业几乎退回当初脱离袁术、初渡长江时的窘境。
往日豪情似被挫去锋芒,孙策终日于府中郁郁寡欢。
是日酉时,他带一众亲卫至吴县街头酒楼饮酒。
独坐二层雅间,凭栏倚窗,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烈酒。
琥珀色的酒液灼烧喉咙,却化不开胸中巨石般的郁结。
窗外市井喧嚣,贩夫走卒的叫卖声、孩童嬉闹声阵阵传来,反更衬出孙策内心的孤寂。
北有唐王刘昆虎视眈眈,其麾下安东都护府高顺踞徐州、张辽屯淮南合肥,两路大军如出鞘利刃,悬于江东头顶。
而己方仅困守吴郡、会稽二地,大半个丹阳郡尚与占据豫章郡的曹操摩擦不断。
更有神秘力量在丹阳郡九华山一带活动,与不服教化的山越人共同搅动风云。
这一切,皆因他兵败历阳,在江东的无论是统治还是声望都身处极度虚弱所致。
思及此处,孙策五指猛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杯中酒液微微晃动。
昔日“小霸王”的锐气,似已被这场大败磨去几分。
突然,长街之上一阵非同寻常的骚动打破了沉闷。
百姓如潮水般涌向街头,纷纷跪伏于地,叩首高呼:“活神仙降世!”
孙策蹙眉俯视,见一白衣老道手持九节藤杖,缓步而来。
其人须发如雪,面容却红润如婴孩。
步履过处,竟有淡淡清香弥漫——正是名震江东的得道高人于吉。
更令孙策心惊的是,参拜者中竟混杂着多名江东官吏!
甚至有几名身着军服的校尉也挤在人群中,神情虔诚,合掌而拜。
一股寒意瞬间窜上他脊背,牙关紧咬之声几乎可闻:“吾之号令,竟不如一道士?”
于吉的声望早已渗透江东民心,而今竟连官吏、军队都受其影响。
若在平日,孙策或可暂忍。
但此刻北境大军压境,内部岂容半分动摇?
“妖道!”孙策猛地将酒盏摔碎在地,瓷片四溅。
他厉声喝道:“来人,给吾擒下!”
门外亲兵应诺,疾步下楼。
数名亲兵扑向于吉,当场将其锁住。
老道却毫不惊慌,只抬眼淡淡扫过孙策,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讥诮。
这眼神彻底激怒了孙策——仿佛在无声嘲笑他的败绩、他的困局。
校场中央,柴垛高积,于吉被缚于立柱之上。
孙策按剑而立,面寒如霜。
顾雍、张温等重臣率先伏地苦谏:“将军!于道人施符水活人无数!今若燃此一火,恐尽焚江东民心啊!”
此时,长街尽头传来急促脚步声。
吴郡四大世家朱、张、陆、顾的家主身着素服,疾步而来。
须发皆白的朱氏族老以额触地,叩声哽咽:“孙将军!老夫代表江东父老进言:于仙长功德无双,坊间皆称颂。若杀此人,恐寒万千黎庶之心!”
张氏家主躬身道:“将军明鉴!去岁大疫,于真人广施符水,活人无数,此实为造福桑梓之贤者。今若以‘妖人’定罪,岂非令义士扼腕?”
顾氏族老言辞犀利:“昔伯符将军初定江东,曾言‘治政当顺民心’。今跪求于吉者非独愚民,更有军中伤卒受其疗愈之恩。将军莫忘,去岁丹阳之战,三百伤兵乃得其符水救活!”
此言一出,周围将士多有动容,窃窃私语之声渐起。
突然宫车辘辘,吴太夫人贴身侍女疾驰而至,手持太夫人令牌高呼:“老夫人有令!‘于仙长道高德劭,万民仰仗。吾儿若执意逆天害贤,且先赴内堂问过为母!’”
孙策勃然怒叱:“妇人不问军政!母亲深居简出,岂知此妖道潜藏之祸?”
孙策目光如电,扫过跪满校场的士族与百姓。
忽见人群中竟有数名裹着伤布的士卒也在叩首,眼中满是哀求。
他握剑之手青筋暴起,骨节发白。
最终劈手夺过身边一江东士卒手中燃烧的火把,奋力掷入柴堆之中。
大声吼道:“此人身挟妖术,妄称神仙。将士不辨而拜,官吏盲从如流——我江东锐气,岂容此辈蚀尽!”
烈焰腾空,气浪灼人。
四大世家家主相视黯然,谏言已化飞灰。
但孙策心如铁石,北有刘昆巨患,江东岂能再容妖人乱政?
他剑指于吉:“汝以符水幻术愚弄军民,一如当年太平道张角旧事,乱我江东根基,当以妖道论处!”
于吉被缚于熊熊柴堆中,却朗声长笑,声如洪钟,压过火焰噼啪之声:“将军以火刑戮我,殊不知天道冥冥,非人力可逆!”
孙策更怒,喝令士卒们将手中火把全部掷入柴堆。
刹那间,校场上烈焰冲天,吞没白衣。
就在火光最盛、浓烟滚滚之际,于吉周身骨骼发出细微“噼啪”声,如游蛇扭动,悄然震松缚绳。
他趁众人被烈火炙烤得睁不开眼时,沉身没入柴堆底部。
双掌运劲如铁铲,飞快刨开地面,倏然钻入地下。
但见泥土翻涌,一道痕迹急速延伸至校场边缘僻静处。
片刻后,于吉从数丈外荒芜小路的阴影中显出身形,衣袂飘飘,不沾尘灰。
熊熊烈火整整焚烧了两刻钟之久,待火焰燃尽,场中只余一堆高高的灰烬。
孙策冷笑着说道:“妖道已成飞灰!”
说罢,竟然拂袖而去。
然而,他却不知于吉早已潜行至数里之外,立于山林间。
于吉手捋颌下雪白长须,遥望吴县轻叹道:“孙伯符呀孙伯符,杀劫易避,心劫难逃啊……”
孙策对于吉声望如此敏感,实因江东处于如今的极度战略压力之下。
唐王刘昆已统一北方,其麾下两大军团对江东形成合围之势。
任何内部不稳定因素,如于吉这般深具民间影响力者,都可能成为外部势力利用的突破口。
孙策毅然斩杀于吉,实为巩固内部权威的铁腕手段,旨在确保江东在强敌环伺下的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