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哑的声音还在耳机里断续回响,像是从地底深处挤出来的信号。丁义珍没动,手指悬在录音键上方,等那串杂音彻底消失才缓缓松开。
“三号通道……”他低声重复了一遍,“省委内部文件传输系统,用这个代号的部门不超过五个。”
安欣站在监控台前,盯着屏幕角落一闪而过的波形图:“这声音不是现场录的,是转播。有人把接收端接进了市政管网中继站,再通过老线路转发出去。”
“能追到源头吗?”丁义珍问。
李响已经打开一台加密终端,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中继站覆盖半径三公里,信号源可能在省委大院、检察院、政法委,或者——”他顿了顿,“白金汉会所。”
“徐江的地盘。”安欣冷笑,“他倒会挑地方。”
丁义珍走到主控屏前,调出全省政务通讯频段分配表。“三号通道平时走的是干部任免和重大案件报备材料,按规只能由指定人员操作。现在被人拿来传暗语,说明里面有人开了口子。”
“查通话记录。”他下令,“从昨晚十点开始,所有接入过三号通道的终端设备,全部拉清单。”
二十分钟后,名单出来了。其中一条记录格外扎眼:凌晨一点零七分,省委副检察长何黎明名下的内网账号曾短暂登录系统,操作时长四十七秒,动作是“查看待办流转日志”。
“他这时候不该在睡觉?”安欣皱眉。
“更巧的是,”李响切换画面,调出天网行车轨迹,“他的专车一个小时前刚从城东白金汉会所后门出来,绕了两条小路才上主干道,明显避监控。”
丁义珍盯着那条行车路线看了两秒:“一个副省级干部,深更半夜去那种地方,还连着体制内密道搞联动?这不是巧合,是接头。”
“要不要先控制他?”安欣问。
“不行。”丁义珍摇头,“他是副检察长,不是街头混混。没有实证就动手,反咬一口我们全得栽进去。”
李响忽然“啧”了一声:“还有个问题——公安内网昨天下午做过一次数据清理,所有会议签到表都被格式化了。但我在备份盘里恢复出一段残片,显示上周五有个紧急案情通报会,主题是‘徐江集团资金异常流动’,参会名单里有他,可会后纪要压根没提这事。”
“压材料?”安欣一愣,“他敢?”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丁义珍靠在椅背上,“是有人让他这么做。”
话音未落,技术组那边传来消息:白金汉会所外围人脸识别系统比对完成,近三个月内,省委组织部长黄旭以“私人聚会”名义进出三次,时间分别是两次干部提拔公示前一天,以及一次市局人事调整会议当晚。
“这家伙管的是用人。”李响吹了声口哨,“每次来完,第二天都有人上位。”
安欣翻看记录:“而且这三次,接待他的都不是徐江本人,而是赵立冬的秘书。”
“线对上了。”丁义珍站起身,走到电子关系图前,亲手标出两个新节点。
红线上,赵立冬居中,往上连着赵立春,往下牵着徐江和疯驴子。现在,左侧延伸出一支,指向何黎明;右侧斜插一笔,落到黄旭头上。
“一个是司法监督口的实权领导,一个是管干部升迁的组织大员。”他语气平静,“一个能把案子捂住,一个能让合适的人坐在合适的位置上。这局布得挺深啊。”
“可他们图什么?”安欣不解,“钱?权力?赵立冬给不了他们想要的。”
“不一定是赵立冬给的。”丁义珍淡淡道,“有时候,帮一个人,是因为怕另一个人上来。”
李响若有所思:“你是说……他们在防变天?”
“汉东这几年风向变了。”丁义珍看着墙上挂着的日历,“以前是谁关系硬谁说话,现在是谁干净谁有机会。有些人坐不住了,就得找块石头压住水波。”
“所以他们联手保赵立冬,就是保住现有的秩序?”安欣明白了,“只要局面不动,他们的位置就稳。”
“聪明人不会等到火烧眉毛才出手。”丁义珍手指轻点屏幕,“他们是提前布防。咱们抓徐江,查账本,保护证人,每一步都在逼他们出牌。现在他们终于露脸了。”
“问题是,”李响挠头,“咱们能动他们吗?黄旭是省委常委,何黎明是副检察长,这俩人随便哪个都够我们喝一壶的。咱们市局这点权限,连调查申请都递不上去。”
“递不上去也得递。”丁义珍转身打开保险柜,取出一份加密档案袋,“但现在递,等于告诉他们——我们知道你有问题。他们会立刻切断所有痕迹,甚至反手给我们扣帽子。”
“那怎么办?干看着?”
“不。”丁义珍把档案放回原处,“我们要让他们觉得,我们还没发现。”
“装傻?”安欣挑眉。
“不是装傻,是等证据自己浮上来。”丁义珍坐下,调出两人近三年的公开行程表,“他们既然敢伸手,就不会只碰一次。只要再有一次交集,时间、地点、事由全都对得上,我们就有了突破口。”
李响眼睛一亮:“我可以伪装成系统维护员,进组织部非涉密网络查打印日志。黄旭签过的预审单如果没走流程,肯定会在缓存里留下痕迹。”
“去吧。”丁义珍点头,“别留访问记录。”
“那何黎明呢?”安欣问。
“他最近在推一个‘基层司法透明化’试点。”丁义珍翻着他公开讲话稿,“下周一要在京海召开现场会。我会让周叔安排人以协办单位名义接触会务组,看看有没有人私下打招呼,要求删减议题。”
“要是真有人动手脚呢?”
“那就说明,”丁义珍嘴角微扬,“他对‘透明’这两个字,过敏。”
三人正说着,技术组再次来电:刚才那段地下信号的原始波形被逆向解析,发现其中嵌入了一段极短的数字编码,频率特征与省委办公厅某台老旧传真机吻合。
“那台机器早就停用了。”李响查了资料,“但没注销,物理线路还连着内网。”
“有人用它当中转站。”丁义珍冷笑,“老设备没人管,反而最安全。”
“要不要派人去拆了它?”
“别。”丁义珍摆手,“让它开着。我们现在最缺的不是线索,是对方主动出击的证据。这台传真机要是突然坏了,他们就知道漏了风声。”
“所以我们得让它继续响?”安欣懂了。
“对。”丁义珍盯着屏幕上的三人关系图,“让他们以为还能传话,还能操控。等他们觉得自己赢了,自然就会加大赌注。”
李响咧嘴一笑:“然后我们一把掀桌。”
“到时候。”丁义珍站起身,活动了下手腕,“输的就不只是几个人了。”
安欣看了眼时间:“那接下来咱们怎么安排?”
“照常推进。”丁义珍重新坐定,“徐江那边继续盯紧,杀手的事走正常程序审,对外就说人死了。至于这两位领导——”他点了点屏幕上何黎明和黄旭的照片,“让他们安心几天。”
话刚说完,值班警员送来一份刚截获的快递单复印件:寄件人信息模糊,收件地址是京海市邮政局自提柜,物品名称写着“茶叶”,但备注栏有一行小字:“三号通道清空完毕,请查收。”
丁义珍接过单子,指尖轻轻划过那行字。
“他们还真不怕麻烦。”他笑了笑,把单子递给李响,“拿去验纸张和笔迹。另外,查一下最近一周所有寄往这个自提柜的包裹,特别是写‘土特产’‘老家风味’这种的。”
“怀疑是交接点?”
“凡是敢明着提三号通道的地方,都不简单。”丁义珍目光落在投影屏上,那张关系图静静悬浮着,三条红线交汇,像一张正在收紧的网。
他的手指慢慢移向桌角的加密通讯器,指腹停在拨号键上方。
屋外走廊传来脚步声,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