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岩那句如果不想万兽城从地底下被整个掀翻的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虎峰的心上。
他没有丝毫怀疑,更没有追问。
这位新任大祭司所展现出的手段与远见,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理解范畴。她的话,必须被当做最高级别的警示来对待。
虎峰的动作快得惊人。他甚至没有再去和狮王多费半句口舌,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分别与在场的几个主要部族首领进行了一次短暂而无声的交流。
狼族首领阴沉地点了点头,猿族长老抚着长须陷入沉思,而鹰族族长则从高处盘旋落下,锐利的目光在狮王和虎峰之间来回扫视。
最终,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巴顿身上。
熊族族长那张黑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他刚把族人尸体收敛好,心里的火还没熄,现在又要跟杀人凶手的爹坐下来开会?
“开个屁的会!”
巴顿的咆哮声压得很低,却充满了暴躁,“老子的战斧还没喝够血!跟那头老狮子有什么好谈的?”
“谈的不是他,是整座城。”虎峰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大祭司的命令。”
“她……”
巴顿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起了那道贯穿天地的雷光,想起了那个从死亡线上被拉回来的银虎。他那比石头还硬的脑子里,第一次生出了名为敬畏的情绪。
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将那柄巨大的战斧往地上一插,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妈的,算他老小子运气好!”
……
万兽议会,在一种前所未有的诡异气氛中,被强行再次召开。
地点就在广场中央,以祭坛废墟为中心,各族首领围坐一圈,身后是各自最精锐的战士。
没有议事厅的穹顶,头顶就是那片被硝烟染成灰黑色的阴云。
没有温暖的篝火,空气中只有血腥味和尸体焚烧后留下的焦臭。
这不像是一场议会,更像是一场审判前的对峙。
狮王坐在属于他的位置上,神情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与沉稳。
狮傲就跪坐在他身后,低着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像一只受惊过度的小兽,完美地扮演着一个受害者的角色。
“诸位,”狮王率先开口,声音沉痛而有力,回荡在死寂的广场上,“今日万兽城所遭之大劫,乃我万兽城万年未有之耻辱!一个名为织梦者的邪恶存在,潜入我们的家园,腐化我们的族人,挑起我们的内斗,其心可诛!”
他环视一圈,目光在每一个首领脸上停留片刻。
“我儿狮傲,不幸被其操控,犯下大错,我身为父亲,痛心疾首!我狮族卫队,为清除邪祟,亦是伤亡惨重!此事,究其根源,乃是外敌入侵!我狮族,既是犯错者,也是受害者!”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将狮族的罪责,巧妙地与受害者的身份捆绑在了一起。
“因此,我提议!”
狮王的声音陡然拔高,“此事,当以功过相抵论处!我狮族愿意拿出双倍的抚恤,补偿所有在此次劫难中牺牲的勇士!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刻厚葬死者,救治伤员,全城戒严,搜捕可能存在的余孽,尽快恢复万兽城的秩序!”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悲天悯人:“我们不能再因为内耗,让逝去的英灵不得安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一番话说完,广场上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猿族的老长老捋着胡须,不置可否。
狼族首领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几个小部族的首领更是面面相觑,不敢轻易表态。
狮王的话,听上去似乎很有道理。
追究责任?怎么追究?狮傲已经疯了,难道真要杀了他?
那必然会引发狮族的全面反扑。不追究?熊族和虎族死去的战士又该如何交代?
狮王提出的功过相抵,双倍抚恤,像一个涂抹了蜜糖的陷阱,给了所有人一个台阶,也给了一个逃避流血冲突的借口。
巴顿的鼻子里喷出两道粗气,蒲扇般的大手已经握住了斧柄,手背上青筋暴起。
虎峰不动声色地将手搭在了他的手臂上,轻轻摇了摇头。
狮王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不易察觉地向上弯了弯。
他知道,他快要赢了。
只要将这件事定性为外部入侵,只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所有痕迹都抹掉,那他儿子被腐化的真相,他狮族与“织梦者”的真正关系,就将永远被埋葬。
就在这微妙的平衡即将倒向狮王一方时。
“吱呀。”
那道始终密不透风的虎族人墙,从中间缓缓打开了一条通道。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乐清走了出来。
她身上还穿着那件沾染了血污和尘土的兽皮衣,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脚步甚至有些虚浮,需要身边的虎岩搀扶着。
她看上去是如此的脆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然而,当她的目光扫过全场时,没有任何一个首领敢与她对视。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眼神,平静、清冷,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
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所有的算计、愤怒、犹豫,都显得无比可笑。
狮王的心,猛地一突。一种毫无来由的、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缠上了他的心脏。
这个女人,她想干什么?
乐清没有理会任何人,只是在虎岩的搀扶下,一步步走到了议会的中央。
然后,她侧过身,让开了身后的位置。
一个同样瘦弱的身影,从她身后走了出来。
是那个狐族的少年。
他已经苏醒了,虽然身体还在打晃,眼神也有些呆滞,但他的确是醒着,站着,活生生地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广场上一片哗然。
“那不是祭品之一吗?”
“他还活着?被那怪物腐化了,竟然还能活下来?”
狮王的瞳孔,在看到那个狐族少年的瞬间,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可以接受乐清创造奇迹救活银虎,因为那是神罚之后的事情。
可这个少年,是在仪式中就被深度腐化的祭品!他怎么可能……
乐清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不大,甚至还带着一丝沙哑,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