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器的警报声还在实验室里回荡,红色警示灯把每个人的脸映得忽明忽暗。年轻叶云天僵在墙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缝里的灰尘,目光死死盯着面前二十个“自己”——那些和他长着同样轮廓的脸上,刻着他从未想象过的悲伤,像一把把钝刀,慢慢割着他的心脏。
主宇宙叶云天(0号)轻轻抬手,警报声突然减弱,变成了断断续续的低鸣——他熟悉这台仪器的每一个按钮,知道如何暂时压制干扰信号。“你不信,没关系。”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但他们的故事,你该听听。”
话音刚落,“001叶”往前迈了一步。他怀里的木质相框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相框边缘的漆已经剥落,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头纹理。他没有直接开口,而是先伸出左手,掌心托着那枚银色的残片——残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还带着高温融化的弧度,在灯光下反射出冷冽的光。
“这是月瞳的银戒。”他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疼,“2030年,我的实验启动那天,她特意炖了我爱吃的排骨,送到实验室来。我当时满脑子都是参数,连句‘谢谢’都没说。”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残片,像是在触摸某种易碎的珍宝:“实验爆炸的瞬间,整个实验室都亮得像白天。我只听见她喊我的名字,回头时,只看到她的身影在白光里慢慢变透明——她最后把这枚戒指扔给我,说‘别找我,好好活着’。”
“后来呢?”年轻叶云天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他看着那枚残片,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林月瞳,此刻或许正在家里,给刚睡醒的宁宁换尿布。
“后来?”“001叶”自嘲地笑了笑,笑容里满是绝望,“宇宙开始坍塌。我抱着这枚戒指,跑遍了半个城市,想找我的女儿——她当时在幼儿园,我到的时候,幼儿园只剩下一片空地,连一块砖都没留下。我成了孤魂,在坍塌的宇宙里飘了十年,只找到这个空相框,想给她们留个念想,却连一张照片都没有。”
他把空相框举到年轻叶云天面前,相框里的木质底板干干净净,没有任何痕迹。“你看,这就是我用实验换来的——连家人的影子都留不住。”
年轻叶云天的喉咙发紧,他别开视线,却正好对上“7349叶”的目光。那个缺了右胳膊的“自己”正靠在操作台上,空荡荡的袖管随着呼吸轻轻晃动,他的左手攥着一根生锈的金属管,管身上还能看到“时空锚点”的刻字——那是他穿越机的残骸。
“我比你更‘聪明’。”“7349叶”的声音带着一丝苦涩,“我知道实验有风险,所以删了‘海龙镇’的坐标备份——我觉得那是多余的,浪费储存空间。现在想想,我真是蠢得无可救药。”
他抬起头,看着实验室的天花板,像是在回忆某个遥远的画面:“我的团队里有个吴学霸,比我小五岁,总说‘叶哥,我们再检查一遍’。实验启动前,她还在跟我争论参数,说‘这里不对劲,可能会炸’。我嫌她烦,把她赶去休息室了。”
“然后呢?”年轻叶云天的指尖开始发抖,他想起自己团队里的实习生,昨天还拿着报告问他“叶老师,这个阈值是不是太低了”,他当时也是随口打发了过去。
“然后爆炸了。”“7349叶”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眼底泛起红血丝,“休息室在实验室隔壁,我冲过去的时候,只看到一片火海。吴学霸趴在门口,手里还攥着我的参数表,上面写着‘修正值:0.03’——那是我漏算的数。我想拉她,她的手却在我手里化成了灰。”
他晃了晃空荡荡的右袖管,声音里带着哭腔:“我的胳膊,是后来找穿越机残骸时,被金属板砸断的。我以为找到残骸就能重启实验,就能把他们找回来——结果呢?我找了五年,只找到这根破管子,连他们的名字都快记不清了。”
实验室里静得可怕,只有警报器的低鸣还在断断续续地响。年轻叶云天靠在墙上,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实验服,他看着那些“自己”的伤痕,心里那道“实验会成功”的防线,开始出现第一道裂缝。
这时,年轻的叶阳光(009号)上前一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金属零件——零件上刻着“海龙镇海天街8号”,字迹是用小刀一笔一划刻上去的,边缘还带着毛刺。他把零件递到年轻叶云天面前,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清亮,却藏不住眼底的悲伤。
“我爸没出事的那个宇宙,我们家就住在这。”他指着零件上的字,“我妈会在阳台种向日葵,我妹宁宁总爱把花瓣揪下来,撒在我爸的实验笔记上。我爸后来放弃了实验,开了个小书店,每天晚上都会给我们讲宇宙的故事——那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日子。”
他顿了顿,看向老年叶阳光,眼神里满是心疼:“但太多宇宙的我们,没这么幸运。有的宇宙,我爸实验爆炸后,我妈带着我和妹妹躲进防空洞,最后还是没躲过时空坍塌;有的宇宙,我十岁就成了孤儿,靠捡垃圾活下来,连我妈的样子都记不清了。”
老年叶阳光这时慢慢走上前,他的手还在发抖,从怀里掏出一个用塑料袋层层包裹的东西——打开塑料袋,里面是半截泛黄的全家福。照片上,年轻的叶阳光抱着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旁边站着笑靥如花的林明明,照片的右半边已经被烧毁,只剩下模糊的黑色焦痕。
“这是2070年,我在老房子的废墟里挖出来的。”老人的声音哽咽着,泪水滴在照片上,晕开一小片水渍,“那年下大雨,我想起家里的保险柜里有这张照片,就冒着塌房的风险回去找。瓦砾砸在我背上,我一点都不疼,只想着千万别把照片弄坏了。”
他用粗糙的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的小女孩,那是他的女儿宁宁:“2044年,我的实验爆炸那天,宁宁刚上小学一年级。她早上出门前,还跟我说‘爸爸,晚上要给我讲奥特曼的故事’。我当时在调试仪器,没理她——那是我最后一次听她说话。”
“后来我去学校找她,只看到一片空地。”老人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我找了她二十六年,从四十岁找到六十六岁,走遍了大半个地球,只找到这半截照片。我现在每天都把它揣在怀里,就像她还在我身边一样——可我知道,她再也不会喊我‘爸爸’了。”
年轻叶云天再也忍不住,眼泪顺着脸颊滚落。他看着那半截全家福,看着老年叶阳光花白的头发,突然想起早上出门时,宁宁抓着他的裤腿,奶声奶气地说“爸爸,早点回来”,他当时急着去实验室,只是敷衍地摸了摸她的头。
“还有我。”穿破洞航天服的“编号999叶”开口了,他的声音里带着无尽的孤独,“我的实验成功后,宇宙塌得太快,我只来得及坐上逃生舱。我在宇宙里漂了十三年,去过十三个坍塌后的宇宙,每个宇宙都是一片漆黑,连一颗星星都没有。”
他指着自己脸颊上的疤痕:“这是被宇宙射线烧的。我每天都在想,如果我没启动实验,我妻子是不是还会在阳台上种我爱吃的番茄,我儿子是不是还会跟我抢电视遥控器?可我连他们的墓碑都没有,只能在逃生舱里,对着漆黑的宇宙,说一句‘对不起’。”
抱着空相框的“编号1234叶”也走上前,相框上“宁宁五岁生日快乐”的刻字格外清晰:“我女儿五岁生日那天,我本来答应带她去游乐园。结果实验出了点问题,我就跟她说‘爸爸下次再带你去’。她当时还笑着说‘爸爸说话要算数’——可我再也没机会带她去了。”
“编号2018叶”的机械臂这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他抬起那只冷硬的金属手,指节上还留着战斗的划痕:“我为了抢实验零件,杀过三个‘自己’。我以为只要有足够的能量,就能重启宇宙,就能把家人找回来——可最后,我只得到这只机械臂,连家人的名字都快忘了。我现在每天都在想,如果我当时没那么贪心,是不是就能多看她们一眼?”
一个接一个的故事,像重锤一样砸在年轻叶云天的心上。二十个“自己”,二十种不同的失去,有的失去了妻子,有的失去了孩子,有的失去了团队,有的失去了整个宇宙——他们的伤痕,他们的眼泪,他们手里那些破碎的“念想”,都在无声地告诉他:实验不是希望,是毁灭。
年轻叶云天慢慢滑坐在地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墙壁,双手抱着头。他想起自己的实验笔记上,写满了“突破”“成功”“未来”,可现在看来,那些字都像是用血写的;他想起太爷爷留下的铜罗盘,想起罗盘底部“承于始,稳于中,控于末”的刻字,终于明白“始”不是实验启动的瞬间,而是“选择启动”的那个念头。
“够了……别说了。”他的声音带着哭腔,泪水打湿了手背,“我知道了……我知道错了。”
实验室里的警报声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红色警示灯也暗了下去。主宇宙叶云天(0号)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现在知道错,还不晚。”
年轻叶云天抬起头,泪眼模糊地看着眼前的“自己”,又看了看老年叶阳光手里的半截全家福,看着“001叶”掌心的银戒残片,突然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向操作台。
他的手指悬在“启动键”上方,那是他之前梦寐以求的按钮,可现在,他只觉得那按钮像一个张开的黑洞,随时会吞噬他拥有的一切。
“我不会启动实验的。”他的声音虽然还有些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不会让你们的悲剧,再发生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