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学习需要找到适合自己的节奏。”
桑灼华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盯着演讲稿上密密麻麻的字。
那些提前准备好的句子此刻读起来如此生硬,就像她拼命筑起的心墙。余光里,苏槿似乎坐直了身体,专注地听着她的发言。
“比如我……我会把错题改编成故事……”她的声音越来越稳,“把枯燥的知识点想象成……”
桑灼华快速结束了发言,鞠躬时一滴汗从额角滑落,砸在发言台上溅起微小的水花。下台时她走得很快,几乎是逃也似地回到了座位。
“灼华你好厉害!”林小莺凑过来小声说,“刚才苏槿一直盯着你看呢!”
桑灼华猛地转头,却看见苏槿正在和后排的沈算说话,连个眼神都没分过来。她苦笑着摇摇头:“你看错了。”
教导主任将烫金边的荣誉证书递过来时,桑灼华闻到了纸张特有的油墨香。
她双手接过,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李主任的袖扣——冰凉的触感让她稍稍回神。
“你们再接再厉啊。”李主任的笑容堆满眼角皱纹。
“谢谢主任。”她和苏槿异口同声地回答。
桑灼华侧过脸,看见苏槿的睫毛在顶灯照射下投下细密的阴影,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他今天系了校服最上面的扣子,严谨得连喉结都看不真切,却莫名让人更想探究那截被布料遮掩的曲线。
“来,获奖同学站到中间。”陆诗华的声音突然插进来,带着掩饰不住的欣慰。
人群开始移动。桑灼华感到背后传来轻柔的推力,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和苏槿肩并肩站在了正中央老师们自动向两侧散开,像退潮时分的海浪,最终将他们留在孤岛般的c位。
“再靠近点。”摄影老师蹲在过道上比划,“对,就是那个穿蓝裙子的女生,往你右边挪半步。”
桑灼华的右肩突然触到一片温热。苏槿的校服面料擦过她裸露的手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不敢转头,却能清晰感受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节奏,还有那股若有若无的薄荷气息——像是雨后的森林,清冽中带着少年特有的朝气。
“最边上的老师再往里靠……好,就这样!”
随着最后调整,苏槿的右手小指不经意蹭到她的左手背。
那一小块皮肤立刻烧了起来,桑灼华死死攥住证书边缘,烫金的字体硌得掌心生疼。
她盯着正前方摄影老师反光的镜头,却感觉所有感官都集中在左半边身体——那里有苏槿平稳的呼吸声,有他校服下隐约传来的心跳,还有他们相触的衣袖间摩挲出的静电。
“三、二、一……”
倒数声中,桑灼华用余光瞥见苏槿扬起了嘴角这个认知让她心脏漏跳一拍——他拍照时从来都是礼貌性抿唇,初中毕业照上都没见过这样的弧度。
“笑!”
咔嚓。
“好了。”
阶梯教室外的走廊洒满夕阳,桑灼华被凌妤绾和唐跳跳一左一右挽着手臂,像是被裹挟进温暖的浪潮里。
凌妤绾的手指紧紧缠着她的胳膊,热度透过校服面料传来,和记忆中六年级时她发烧那天攥着自己的力度一模一样。
“花花,你简直在发光!”凌妤绾晃着她的手臂,马尾辫在脑后跳跃,“教导主任说‘向这两位同学学习’的时候,我差点站起来鼓掌!”
唐跳跳从另一边凑过来,发梢的柠檬香气扑进鼻尖:“你念稿子的声音特别好听,后排有个男生一直拿手机在录。”
桑灼华耳根一热,下意识回头看了眼正在疏散的人群几个陌生面孔的男生恰好经过,对上她的视线后迅速低头加快脚步,其中一个还差点撞到走廊盆栽。
“看吧!”凌妤绾得意地掐她腰侧的软肉,“我就说他们在偷看你。”
“你们太夸张了……”桑灼华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白色帆布鞋上有一道蓝墨水痕迹——那是上周熬夜写作文时不小心划到的。
此刻这道瑕疵突然变得格外刺眼,就像她心里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唐跳跳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不过最绝的还是合照的时候……”
桑灼华呼吸一滞。
“你们注意到没?苏槿居然笑了!”唐跳跳激动地比划着,“他平时拍照都像被冻住一样,刚才居然对你……”
“是对着镜头。”桑灼华急忙打断,声音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尖锐。她感觉左手指甲已经陷进掌心,却不敢松开——仿佛这样就能掐灭心底窜起的那簇火苗。
凌妤绾突然安静下来,目光在她脸上逡巡。桑灼华知道这是绾绾起疑时的表情,就像初中那次她偷偷把午餐钱捐给流浪猫时一样。
“说到这个”凌妤绾状似无意地松开手,从书包侧袋掏出一盒草莓牛奶插好吸管,“苏槿刚才……”
吸管刺破锡纸的“啵”声让桑灼华肩膀一颤。
“刚才怎么了?”她接过牛奶,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只是好奇。
“他下台后一直在看手机里的合照。”凌妤绾眨眨眼,“我路过时瞥见的,放大看了好久呢。”
草莓牛奶突然呛进气管,桑灼华弯下腰剧烈咳嗽起来。温热的液体洒在手腕上,黏腻得像她理不清的思绪。
凌妤绾慌忙拍她的背,唐跳跳则掏出手帕纸——印着卡通兔子图案的那种,是桑灼华最喜欢却从来舍不得买的款式。
“急什么急!”凌妤绾帮她擦着衣领,“又没人跟你抢……”
话音未落,走廊尽头传来一阵骚动。三人同时转头,看见苏槿和沈算被一群男生簇拥着走来。
夕阳给他轮廓镀上金边,白色校服被风吹得微微鼓起,像扬起的帆。
桑灼华僵在原地,沾着草莓牛奶的手帕纸还捏在指尖。
当苏槿经过她们身边时,她清楚地看见他校服第二颗纽扣上反射的光斑跳了一下——就像她失控的心跳。
夕阳斜照的楼梯间,桑灼华三步并作两步往下冲,帆布鞋在瓷砖上敲出急促的鼓点。
直到追上前面的摄影老师,她才惊觉自己的莽撞——发绳不知何时松开了,碎发黏在汗湿的颈间,呼吸急促得像刚跑完八百米。
“老师!”她喊住对方时声音有些劈叉,“请等一下。”
摄影老师转身时,相机包带勾到了楼梯扶手。桑灼华下意识伸手去接,指尖碰到冰冷的金属部件——就像半小时前碰到那本烫金证书一样小心翼翼。
“桑同学?”老师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弯起来,“是为照片的事吧?”
被轻易看穿心思的窘迫感瞬间爬上脊背。桑灼华攥紧校服下摆,布料上还残留着草莓牛奶的甜香。
她准备好的说辞突然卡在喉咙里,只能机械地点头。
“放心,我回去就发。”老师晃了晃相机,“其实你们那组合照拍得特别好……”她突然压低声音,“苏槿同学刚才也来问过呢。”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进桑灼华的脑海。她瞪大眼睛,看见老师相机屏幕上还停留在照片预览界面——她和苏槿站在光晕中心,他的肩膀向她这边倾斜出微妙的弧度,两人垂在身侧的手在像素模糊的边界处几乎交叠。
而最让她心跳停滞的是,苏槿嘴角那个罕见的笑容,在放大后的画面里,竟然是对着她的侧脸绽放的。
“我……我只是……”桑灼华结结巴巴地解释,耳尖烫得要烧起来。
“理解理解。”老师意味深长地眨眨眼,“青春嘛。”
回到空荡荡的走廊时,暮色已经漫进窗户。
她和她们告别后飞速回到家。
桑灼华靠在窗台边,解锁手机的手指微微发抖。
摄影老师发来的照片静静躺在聊天框里,像素比想象中清晰得多。
她能看到苏槿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能看到自己发梢被风吹起的弧度,甚至能看到两人校服衣角因为靠得太近而产生的静电褶皱。
打印机发出细微的嗡鸣,暖黄色的灯光下,两张照片缓缓吐出来。桑灼华跪坐在木地板上,指尖悬在出纸口上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易碎的梦境。
第一张照片落在掌心时还带着微微的热度,那是她站在台下仰望苏槿的侧影。
照片里的他站在聚光灯下,修长的手指捏着演讲稿,下颌线绷出好看的弧度。而画面边缘的她只露出小半张脸,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姿态暴露了全部心事,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个发光的身影。
“原来这么明显吗……”桑灼华用指腹轻轻摩挲照片边缘,突然庆幸当时站在阴影里。
窗外的月光漏进来,在她颤抖的睫毛下投下细碎的阴影。
第二张是他们的合照。打印机似乎对这张格外优待,连苏槿校服上每一道褶皱都还原得清清楚楚。
她发现自己的左手其实捏得太紧,证书边角都起了皱褶。
而苏槿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拇指确实以微妙的角度向她那边倾斜——在静态的照片里,这个细节被永恒定格。
书桌上的台灯忽然闪了闪。桑灼华如梦初醒般拉开抽屉,从笔记本夹层里取出一张初中毕业照。
照片上的苏槿站在最后一排,面无表情地看着镜头,和她记忆中那个会为解出难题而微笑的少年判若两人。
三张照片在灯光下排开,像一组隐秘的时光密码。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将新照片里自己的部分裁下来,只留下苏槿的特写。
就像初中三年她偷偷收集的所有关于他的碎片:草稿纸上偶得的字迹,体育课换下的号码布,还有那次班级野餐他随手递来的、包装纸被捏变形的薄荷糖。
剪刀即将碰到合照时突然停住。月光移到了照片上苏槿的指尖,那里有一道反光,像是他正在触碰的不是荣誉证书,而是……
桑灼华猛地合上剪刀,把完整的合照塞进语文课本的扉页里。那里夹着她写过最高分的作文,题目叫《光的方向》。
杜小满宣布家长会消息时,窗外的槐花正簌簌落在窗台上。
桑灼华盯着那片飘进教室的白色花瓣,看着它最终停在自己的橡皮擦旁边——就像她无人认领的成绩单,安静地躺在课桌抽屉最里层。
“灼华。”凌妤绾的手指轻轻搭上她的手腕,指尖微凉,“放学去吃草莓冰沙好不好?”
桑灼华抬起头,看见她的瞳孔里映着自己模糊的倒影。
凌妤绾今天涂了透明唇膏,嘴角维持着完美的上扬弧度,但桑灼华能看见她眼下用遮瑕膏勉强盖住的淡青色阴影,昨晚肯定又熬夜等父母的越洋电话了。
“好啊。”桑灼华转着手中的笔,笔帽在桌面敲出细碎的声响,“要加双份炼乳。”
她们心照不宣地避开家长会的话题。后桌的唐跳跳正愁眉苦脸地修改试卷签名,橡皮擦抹过纸张的声音像一声声叹息。
桑灼华从书包侧袋摸出手机,锁屏上是那张她和苏槿的合照——她偷偷设置了私密相册,需要输入密码才能看见。
通知栏有一条两小时前的未读消息,来自母亲:生活费已转。
点开详情,只有冷冰冰的银行转账通知,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多余。
“同学们把家长会通知单带回去。”杜小满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周五下午两点,记得提醒家长准时……”
桑灼华机械地折好通知单,边缘对齐得像是要参加折纸比赛。
这张纸最终会和之前十几张一样,躺在她的储物盒底层,和那些无人签字的同意书。
放学铃响起时,凌妤绾突然按住她收拾书包的手:“你看。”
顺着凌妤绾的目光,她看见苏槿站在走廊尽头的公告栏前。夕阳将他挺拔的身影拉得很长,白色校服被镀上一层金边。
他正专注地看着期中表彰的红榜,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锁屏隐约可见那张熟悉的合照。
“他真的很在意……”凌妤绾轻声说。
桑灼华迅速低下头,假装找东西。她不敢告诉凌妤绾,自己昨晚梦见家长会那天,苏槿的父母指着红榜夸赞儿子时,她偷偷在空荡荡的座位旁放了一朵小小的槐花。
事实上,苏槿的父母永远不会夸赞他。
“走吧。”她拽了拽凌妤绾的袖子,“冰沙店要排队了。”
经过公告栏时,桑灼华用余光瞥见红榜上她和苏槿的名字并排而立,就像那张照片里一样近。
风穿过走廊,吹落几瓣槐花,恰好覆在“家长会注意事项”的通知上。
凌妤绾站在玄关处,钥匙还插在门锁里没来得及拔出来。
手机在包里疯狂震动,屏幕上“父亲”两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她盯着那个跳动的名字看了足足十秒,直到指节被钥匙硌出红痕,才按下接听键。
“期中联考居然没拿下年级第一?你怎么搞的?”
父亲的声音像一把冰锥,精准刺入耳膜。凌妤绾把手机拿远了些。
看见客厅茶几上落了一层薄灰,上次家政阿姨来还是半个月前。她慢吞吞地脱下鞋子,故意弄出很大声响。
“那天身体不舒服。”她听见自己说,声音甜得发腻,像小时候参加朗诵比赛那样字正腔圆。
墙上的挂钟显示晚上九点二十,洛杉矶应该是凌晨五点——真难得,父亲居然定了闹钟专门打电话训她。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第二名和第一名差了2分,这叫不舒服?你知不知道这次联考——”
“爸。”她突然打断,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上的线头,“我们班桑灼华拿了第一,就是常来我们家做过客的那个女孩。”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凌妤绾走到冰箱前,里面只剩半盒过期三天的牛奶。
她盯着包装盒上凝结的水珠,突然想起桑灼华今天说“要加双份炼乳”时,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的阴影。
“哦,桑氏千金?”父亲的声音突然掺进一丝兴味,“她不是理科不行才去文科的吗?”
水珠啪嗒一声砸在瓷砖上。凌妤绾猛地关上冰箱门,震得橱柜里的玻璃杯叮当作响:“她作文被收录进《全国高中生优秀作文选》了,上个月的事。”
“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这些没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