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遇安的移液枪滴下最后一滴试剂,泛黄的纸页上数字开始扭曲——“7”字底层的笔触逐渐剥落,露出原本的“6”字。
“登记册被修改过。”他摘下手套,玻璃器皿碰撞出清脆的响,“桑灼华实际入学年龄是六岁。”
凌妤绾盯着那行褪色的钢笔字,突然想起很多细节——桑灼华总在生日那天推说家里有事;她们玩“猜年龄”游戏时对方永远输;高中体检表上那个被墨水晕染的数字。
“所以她今年……”裴允的惊呼卡在喉咙里。
“三十岁。”檀健次用指节叩了叩档案袋,惊飞一只停在窗台的灰雀,“比绾绾大两岁。”
凌妤绾忽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弯下了腰。原来连“同龄”都是假的,那些躺在被窝里聊“等我们二十五岁要如何如何”的夜晚,对桑灼华而言恐怕都是煎熬的倒计时。
程遇安突然将紫外灯转向文件边缘:“这里还有一行被药水洗掉的备注。”
荧光下浮现出模糊的字迹:“该生心理评估异常,建议延迟入学”
手机突然震动,邢老师的消息跳出屏幕:小绾,查了学籍档案,桑灼华留过级。
一切都对上了……
凌妤绾陷在沙发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展邀请函的烫金边缘。她本想简简单单办个小型展览,可手机消息提示音此起彼伏——
“姐!”钟溪午活力十足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开,“画展甜点台交给我,保准让那些艺术家连画都顾不上看!”她还没来得及回应,姜向安的声音就插了进来:“芒果奶昔按老规矩,双倍椰奶打底——你可别又偷偷把开幕式改小展厅。”
檀健次指尖掠过一排衣架,忽然停在那件烟青色的古风长裙上。
裙摆外层笼着蝉翼纱,走动时会泛起晨雾般的朦胧光晕,内衬的暗纹竹叶在光影流转间若隐若现。
他轻轻取下,裙角金线绣的竹枝发出细碎的闪光。
“试试这个。”他手臂一展,裙裾便如春水般荡漾开,“还没见你穿过这种款式的裙子”
凌妤绾任由他帮自己系上腰封,冰凉绸缎贴上后颈时,檀健次忽然俯身,指腹沾着珍珠粉轻轻点在她眼尾:“别动。”他呼吸扫过她睫毛,“给你画个远山黛。”
化妆刷游走间,他时而用掌心托住她下巴端详,时而将她的长发挽起又放下。
最后拈起那支银丝竹枝簪,发簪末端的蜻蜓翅膀薄如蝉翼,随着他挽发的动作轻轻颤动。
“抬头。”他忽然用笔杆轻挑她下巴。
镜中的她眼尾染着淡青,唇上只点了一层透明的蜜釉。檀健次忽然从背后拥住她,下颌抵在她发顶:“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他指尖划过她束腰上的竹节纹路,“像刚从《竹林七贤图》里走出来的仙子。”
窗外一阵风过,发簪上的蜻蜓翅膀突然簌簌振动,惊碎了满室光影。
凌妤绾恍惚看见镜中倒映着两个身影——一个是如今为她挽发的爱人,另一个却是多年前在毕业舞会上,笨手笨脚帮她别歪了发卡的桑灼华。
展厅的灯光如流水般倾泻而下
凌慕清西装笔挺地站在展区入口,正与几位收藏家寒暄,眉眼间掩不住骄傲;白浣清一袭月白旗袍,指尖轻抚着女儿最新创作的泼彩山水,眼眶微红。
女儿,这次我们终于没有缺席……
爷爷奶奶坐在特设的茶歇区,凌闵瑜拄着雕龙手杖,时不时朝台上张望;叶昭宁则捧着青瓷茶盏,笑吟吟看着穿梭在人群中的钟溪午——那孩子正忙着往甜品台添芒果奶昔,领结都歪到了耳根。
江温言师父独自站在《枯荷听雨》前,灰白鬓角与画中残荷相映成趣。当凌妤绾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响起时,老人嘴角浮现出当年教她练剑时特有的欣慰弧度。
凌妤绾站在聚光灯圈中央,翡翠色裙摆上的金线竹纹在光下流转。她微微抬手,满厅的喧嚷便如潮水般退去。
“感谢诸位拨冗莅临。”声音清越如叩玉,发间银簪的蜻蜓随着她颔首轻颤,“今日展出的五十幅作品,皆是我这七年来的……”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抚过腕间玉镯,“一些感触。”
目光扫过人群——管理员正对宾客们比“禁声”的手势,钟溪午在甜品台后偷偷朝她眨眼,姜向安举着的芒果奶昔在灯光下泛着蜜色柔光。
“东侧长廊备了茶歇”她忽然笑起来,眼尾的黛青像化开的远山,“家弟特制的竹韵点心,还请诸位品鉴。”耳麦里传来裴允的轻笑:“我们凌画家现在说话越来越像艺术频道的旁白了。”
云倾的镜头追着她走向第一幅画的背影——那幅《旧时光》里,三个穿校服的女孩站在紫藤花架下,其中一人的面孔被层层油彩覆盖,只剩个模糊的轮廓。
檀健次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借着整理画框的动作轻声道:“很美。”不知是说画,还是说人。
展厅突然暗下来,投影灯在墙上打出一行字:
「所有裂痕,都是光照进来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