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妃妖瞳中的疯狂瞬间凝固。
佛光灼烧着她撕裂结界的利爪,腾起丝丝青烟,她却浑然不觉。
她死死盯着眼前的黑影,仿佛怕眨一下眼,这人影就会如烟消散。喉咙里挤出的声音干涩嘶哑,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迦…迦罗亨?你,你活了?”
下一秒,萦绕在她身上的可怖妖气如同退潮般骤然溃散。
猩红嗜血的妖瞳褪去,化作最纯粹的、盈满泪水的人类眼眸。那庞大妖异的躯壳瞬间消失,原地显现出那个曾经倾国倾城的身影。
她猛地向前一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抱住迦罗亨冰凉的身体,整个人如同受尽委屈终于归巢的幼鸟,失声痛哭:
“迦罗亨!” 这声呼唤撕心裂肺。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进迦罗亨深邃的眼底,手指紧紧攥住他的衣襟,语无伦次:
“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多久?每一天都像在刀尖上熬!你真的回来了吗?告诉我这是真的,告诉我这不是我的幻梦,迦罗亨,我…我又见到你了…”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哽咽得不成调子,只是将脸深深埋进他的颈窝,肩头剧烈地耸动。
迦罗亨没有阻止她的拥抱,宽厚的身躯沉默地包容着她所有的颤抖与泪水。
指节微凉,带着刚复苏的淡淡寒意,却极尽温柔地拂过她的脸颊,轻轻揩去那颗悬在睫羽、颤巍巍不肯坠落的泪珠。
“是我…来迟了。灵儿,孤未能护你周全,害你…受了太多孤寂,太多苦楚…”
云甘子猫着腰,胳膊肘不着痕迹地撞了撞林景川:“喂,” 他压低声音,带着点促狭,“你看迦罗亨,不对劲啊,死人脸,没心跳没脉搏的,感觉跟宁识那厮在玩变戏法似的。”
林景川的目光沉静地转向一侧。
那里,宁识的手指正垂在身侧,不易察觉地微微勾动,仿佛牵引着无形的丝线。她唇线紧抿,额头布着细密的汗珠,正用全部心力在维系着什么。
林景川凝视了宁识片刻,才将视线转回云甘子,声音低沉而平稳:“不必多言,看着便是。”
灵妃仰着头,双手死死攥住迦罗亨的衣襟,仿佛害怕一松手他就会再次化为烟尘。她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哀求和滚烫的希望:
“迦罗亨!带我走吧,”她的泪水浸湿了他的前襟,“离开这鬼地方,去南乡!我们去过凡人的日子,种田也好,养蚕也好!我不求长生不老,只求能陪你走完那短短几十载,生老病死,我都认!我们像最寻常的夫妻那样过完这一辈子,好不好?”
她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部力气从心底掏出来般灼热滚烫。
就在灵妃紧攥着迦罗亨,沉浸在悲喜交加的情绪中时,一个冰冷清冽的女声突兀地刺破了短暂的温情:
“迦罗亨。” 月栖梧缓步走出阴影,目光如寒刃般射向相拥的两人。
“你护在怀中的灵儿,为了复活你,可是将你迦罗氏子孙后代视为炉鼎,哄骗他们成其入幕之宾,再逐一吸尽龙气精魄。如此心狠手辣、玷污你血脉的毒妇,你还要护着她吗?”
灵妃猛地转头,像是这才发现多出一人。
她眼中瞬间布满惊疑与浓烈的厌恶,如同看到秽物:“你是何人?!”她的声音拔高,带着被外来者闯入私密领域的剧烈抗拒,
“你这贱婢!从哪个腌臜角落里冒出来的?!休在此胡言乱语!” 她更加用力地抓紧迦罗亨的衣袖,声音急促慌乱:“迦罗亨你信我!不是她说的那样!我是为了救你!我没得选…”
“灵儿!灵儿你没事吧?”一声慌乱焦灼的叫喊突兀响起。迦罗炎狼狈地冲破乱石,不顾一切地奔到近前,伸手欲拉灵妃,却被她毫不留情地一把挥开。
迦罗炎踉跄站稳,这才惊愕地看清灵妃亲密依偎着的那个伟岸身影,那绝非他预想中的任何敌人,而是一张虽染风霜却依稀可见昔年赫赫威仪的脸庞。
“他…他是…”迦罗炎指着迦罗亨,惊疑不定,大脑一片空白。
旁边抱着胳膊看戏的云甘子立刻热心解答,声音里带着唯恐天下不乱的戏谑:“乖孙儿,傻站着做什么?快给你这迷倒万代子孙、死而复生的老祖宗磕头问安呐!这可是你们的开国之王迦罗亨,也是你家灵妃的原配丈夫!”
林景川眉头一皱,低声喝道:“云甘子,闭嘴!”
灵妃浑身剧震,猛地扭过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月栖梧,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母兽:“闭嘴!你休要血口喷人!” 她尖锐的声音在地宫废墟中回荡。
然而下一秒,当她转回头仰望迦罗亨时,那份暴戾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卑微的祈求。
她紧紧抓住迦罗亨冰冷僵硬的手腕,手指用力到骨节泛白,仿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迦罗亨!你听我说,你看着我!”她的声音颤抖得厉害,带着浓重的哭腔,“是…是有些事!但我都是为了你啊!我眼睁睁看着你在寒冰里沉睡,看着你的龙气一点点被消磨殆尽,看着你的灵脉枯竭,我试遍了所有法子,可他们…”
她怨毒地瞥了一眼勉强维持结界的渡尘渡缘,又扫过月栖梧,“…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只会阻拦我!”
“我没有别的路!”她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你的血脉…你的那些后裔…他们是唯一能延续你的力量,能唤醒你的机会!我只能借用他们的龙气…迦罗亨,我没有心!我只想着救你!只要能让你醒过来,重新站在我面前,我什么都愿意做,变成什么样子都可以!”
她泣不成声,语无伦次地哭诉着,将脸贴在他冰冷的胸口,仿佛要寻求一丝回应:“你看啊,你看啊!你醒来了!我的辛苦没有白费!就算他们骂我是妖女,是祸害…我也认了!我只是想你再抱抱我,叫我一声灵儿…”
灵妃见迦罗亨仍旧没有反应,立刻慌了神,她一掌击飞迦罗炎:“阿亨!我,我确实做了许多错事,但我心里只爱你一个人!”
迦罗亨冰冷的手指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抬起手,无比轻柔地拂开灵妃额角被泪水黏住的几缕凌乱发丝,指腹仿佛带着某种能冻结灵魂的凉意,触碰到她的肌肤。
“灵儿…是孤的过错,是孤…陷你于这般境地。”
他的目光深邃,如同两口不见底的寒潭,将灵妃的身影紧紧吸入,不容她逃开半分:
“往昔你常于孤面前轻叹,只恨己身容色不够娇艳,以为配不上孤。孤记得,你曾遍寻诡谲秘法,强逆天理,以身饲毒换皮相…那时,你受尽了非人之苦。”
灵妃拼命摇头,泪水飞溅。
这迟来的、来自往昔的“理解”,如甘霖落入她干涸绝望的心田:
“不苦!一点都不苦!”她急切地否认,像抓住唯一的生机,将他的手紧紧按在自己脸颊上,“为了你,什么都值得!那些痛算什么?只要能多看你一眼,靠近你一点,哪怕是剥皮剔骨,我也甘之如饴!”
迦罗亨冰凉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她脸颊上残留的泪痕,动作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怜惜,又似乎蕴含着无尽的疲惫。
他俯下身,在她布满泪痕的眉心印下一个冰冷的、悠长的吻:“可是灵儿,”他的声音低沉如深涧幽叹,每一个字都敲打在灵妃的心尖,
“你本该是青丘山涧最快活、最自在的小狐狸。追逐日光,卧听松涛……是孤执念深重,将你诱下云端,拖入了这万丈红尘的泥淖里,是孤…害你染尽了血孽尘埃,失了本真本性。”
他的目光锁着她,那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她哀绝的身影,再无他物。随即,他从衣襟深处,极其缓慢地取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只通体剔透如凝脂的醍醐盏玉簪。簪身流淌着温润的光泽,仿佛封存着无数旧日晨昏。
迦罗亨将它托在掌心,举到灵妃眼前,声音里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痛彻心扉的怜惜与残酷的清醒:
“都怪孤当年仓促辞世,未曾将话说清。灵儿,孤的肉身虽存此界石棺,三魂七魄早已散落于天地之间,再无聚拢重铸、还魂复生之路。此身残骸不过是执念未消、天地不容的一具空壳。”
灵妃如遭雷殛,手指死死攥住迦罗亨冰凉的手臂,声音因极度的恐慌而尖锐失真:
“你在说什么疯话?!什么三魂七魄散尽?!这不可能!”她疯狂地摇头,目光在他脸上搜寻着任何玩笑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深邃的死寂。
迦罗亨双手用力按住她颤抖的双肩,那力道沉稳得像要将她最后一点理智钉在原地。
他眼底翻涌着难以言喻的痛楚与深沉的怜惜:“灵儿,”他声音低沉得如同深渊回响,“当年青丘山下,你为救我性命,孤身犯险去砂狐族求医,甘愿忍痛断尾…那一刻起,孤余生唯一所想,便是不惜此身,护你安然周全。”
他望向她的眼神,仿佛穿透了千年岁月,带着无尽的疼惜和决绝:
“若孤这副残骸,仍是困住你的枷锁,是你心中不得解脱的执念…那么你背负的一切罪孽,你沾染的所有血腥…”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最后的庇护:
“都让孤用这最后一点存在的印记为你担下,替你偿还。孤的灵儿,本该无忧无惧,在葡萄架下吃着醍醐盏。”
地宫之中一片寂静,连渡尘和渡缘都忘了诵念佛号,只下意识地捂着心口,面带唏嘘,只能低声重复着“阿弥陀佛”。
在坨坨气息的完美遮掩下,浮华尽悄悄飘在宁识背后,镜面流光微闪,语气带着点看戏的不忍:
“啧,这俩…怪让人心酸的。宁识,你确定要在这会儿干这种棒打鸳鸯的事?”
宁识正全神贯注维系着某种无形的牵引,额角的汗珠清晰可见。闻言,她嘴角一抽,直接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没好气地低声怼了回去:
“心酸?我看你是烧糊了!什么棒打鸳鸯?留着她继续折腾,大家伙儿今儿都别走了,集体留在这儿给她当葡萄架子下的肥料种子好不好?”
浮华尽不置可否,它悄无声息地抛出一道柔和却无形的灵力,将灵妃与迦罗亨笼罩其中,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纷扰。
在淡光氤氲中,“迦罗亨”眼中幽光流转,俯首贴近灵妃的耳畔,声音带着一种摄人心魄的低沉诱惑:“灵儿,孤沉沦黑暗、与你分离这三百年,日日夜夜皆是噬骨穿心之痛…孤再难忍受这无望的分离了,你可愿…此刻便随孤同去,永生永世不再分离?”
灵妃眼中狂喜、哀伤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彻底沉浸的、心满意足的温顺。她毫不犹豫地点头,声音如梦呓般轻柔,仿佛这是他天经地义的要求:“好…我陪着你,生生世世都陪着你…”
她全然不顾自己颈项脆弱的威胁,顺从地将手覆在迦罗亨那只托着醍醐盏玉簪的手上。随即,那纤纤玉指竟猛地发力,毫不犹豫地攥紧簪子,狠狠刺向自己的咽喉!
眼看簪尖便要没入那雪白的肌肤!
“姐姐!住手!!你疯了——!”
一声肝胆俱裂的嘶吼炸响!迦罗炎如同离弦之箭,整个人撞入那灵力微光之中,全然不顾一切,猛地用血肉手掌一把死死攥住了那只握簪下刺的手!
簪尖冰冷的锐利感瞬间刺破了他的掌心,剧痛传来,鲜血立时从指缝喷涌而出,染红了簪身和他紧握的手。
然而迦罗炎仿佛不知痛楚,用尽全身力气阻止那致命的动作,双眼赤红地瞪着灵妃失魂的双眸,声音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与痛苦:“你看看清楚!你在做什么!!”
灵妃微侧着头,看向迦罗炎的眼神带着一种全然不解的天真,唇角甚至勾起一抹飘忽而温柔的笑意:
“为何拦我?”她的声音轻软,如同在谈论再平常不过的事,“我是迦罗亨名正言顺的妻子,自然要与他同去。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