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映照着狼藉的战场。
玄鹰营的将士们拄着染血的长枪，龙云山弟子剑上的灵光尚未散尽，镇诡司的铜铃在尸骸间轻轻摇晃——
妖灵鼠群最后一声尖利的嘶鸣消散在风中，这场持续了五个时辰的血战，终于以他们的胜利告终。
“赢了！我们赢了！”不知是谁先喊出一声，随即如燎原之火般点燃了整片战场。
玄鹰营校尉将头盔狠狠砸在地上，露出布满血污的脸，放声大笑；
龙云山的弟子们互相搀扶着，泪水混着汗水滑落，却笑得比山花还要灿烂；
镇诡司的老仵作颤巍巍摸出腰间的酒葫芦，往嘴里猛灌了一大口，呛得直咳嗽，眼角却亮得惊人。
兵器碰撞声、欢呼声、喘息声交织在一起，震得天边流云都仿佛停滞了。
可当喧闹稍歇，有人无意间瞥见脚边那具熟悉的铠甲时，笑声戛然而止。
那是玄鹰营的斥候阿武，昨天还笑着说要带家乡的枣糕给弟兄们尝尝；
不远处，龙云山最年轻的弟子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攥着砍杀妖灵鼠群被咬断的半截长剑。
镇诡司的文书趴在破碎的卷宗上，笔尖凝固着未写完的战报。
“阿武……”有人低低唤了一声，声音哽咽。
刹那间，胜利的喜悦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刺骨的空茫。
龙云山女弟子们捂住脸，压抑的呜咽声在风中散开；
校尉背过身去，宽厚的肩膀剧烈颤抖；
老仵作的酒葫芦“哐当”落地，酒水渗入泥土，他用袖子狠狠抹了把脸，却怎么也擦不掉纵横的泪水。
欢呼的余音还在回荡，可此刻，更多的人选择沉默地跪下，用手轻轻拂去同伴脸上的尘土。
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半浸在胜利的荣光里，一半陷在永别的阴影中。
………
北城门方向忽然三枚猩红信号弹刺破暮色，在天幕上炸开成璀璨的星芒——那是星耀城守军约定的胜利信号。
信号弹的光芒映亮了半个城池，连空气中弥漫的硝烟似乎都染上了暖意，城墙上幸存的士兵们举着兵器狂呼，声音顺着风飘了过来，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
“守住了！星耀城守住了！”
人群边缘，黑蛇正缓缓收缩身形，褪去战斗时的狰狞庞大，变回寻常蟒蛇大小。
它吐着信子，驮着蜷缩在背上的药灵娃娃，那娃娃早已累得睁不开眼，小脸煞白，嘴角却还挂着安心的浅笑。
黑蛇沿着断壁残垣慢慢爬行，最终停在荣逸尘脚边，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在传递平安的讯息。
而荣二不知何时已站在荣逸尘身侧，玄色劲装沾着尘土，手里还紧握着染血的短刃。
旁人只当这场胜利是将士们舍命搏杀的结果，唯有他清楚，方才半空中那场无人知晓的暗中对弈有多凶险。
他望着荣逸尘苍白的侧脸，眼中有着担忧，却只是默默握紧了刀柄，将所有关切都藏进沉默的守护里。
“荣公子。”一道清朗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玄冥真人踏着残砖飞身而至，玄色道袍在夜风中轻扬。
他在荣逸尘面前站定，玄冥真人目光扫过对方看似平静下暗藏的虚弱，随即郑重地弯下腰，双手交叠于胸前深深一揖。
暮色中，老道的眼神里满是难以掩饰的恭敬与感激：
“若非公子暗中相助，这场仗绝无可能如此利落。老道代星耀城百姓，多谢公子相助。”
信号弹的余辉尚未散尽，远处的欢呼声仍在持续。
荣逸尘缓缓抬手按住眉心，喉间涌上一丝腥甜，却在触及黑蛇温顺的目光、荣二紧绷的背影，以及玄冥真人恭敬的姿态时，轻轻摇了摇头，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星耀城的灯火在夜色中次第亮起，如同无数双庆幸的眼睛，映照着这场胜利背后，那些不为人知的付出。
………
星耀城最高的望海楼顶端，晚风卷着白日硝烟的余味掠过飞檐。
青灰色的屋脊上摆着一方乌木棋盘，边角被岁月磨得温润发亮，黑白棋子在月光下泛着玉石般的光泽。
棋盘旁的石桌上，一壶老茶正冒着袅袅热气，琥珀色的茶汤在粗陶盏里轻轻晃荡，茶香混着晚风里的草木气，驱散了战场残留的肃杀。
荣逸尘斜倚在石凳上，白色长衫被风掀起一角，他指尖捏着一枚黑子，目光落在棋盘交错的经纬间，神色淡然得仿佛方才那场血战从未发生。
他执棋的动作从容不迫，指尖落子轻叩棋盘，发出“哒”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空中格外清晰。
月光洒在他俊美的侧脸，将下颌线勾勒得愈发分明，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一丝倦色，转瞬便被那潭静水般的从容掩去。
对面的玄冥真人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握着白子的手悬在半空，眉头微蹙，目光几次从棋盘挪开，望向身旁气定神闲的荣逸尘，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方才南城门那番暗中对弈，荣逸尘以自身硬抗那神秘人，这份修为与魄力，让他这位修道半百的老人也暗自心惊。
他想问对方耗损的灵力是否有碍，想问那暗中操纵的黑手究竟是谁，可看荣逸尘落子间的淡然，话到嘴边又成了犹豫。
“真人这步棋，犹豫了三盏茶的功夫了。”
荣逸尘忽然抬眼，唇边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指尖轻轻点了点棋盘上的空位，
“此处若落白子，虽能护得住中腹，却会让左翼成了空门。”
玄冥真人被他点破心思，老脸微热，连忙落下白子，却仍忍不住问道：
“公子……当真对今日之事全不在意？”
荣逸尘执棋的手顿了顿，随即落下黑子，声音平静如晚风：
“棋盘落子，落子无悔。战场胜负，亦是如此。”
他抬手给玄冥真人续上茶，茶汤注入盏中，激起细小的涟漪，
“倒是真人，若再分神，这盘棋可就要输了。”
月光漫过棋盘，将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瓦上，一静一动，一如棋盘上的黑白子，在星耀城的夜色里，续写着未完的棋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