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威尔森”这个名字,从陆青山嘴里轻飘飘地吐出来时,詹姆斯·里德只觉得一股来自西伯利亚的寒气从尾椎骨直冲脑门,将他最后一丝属于帝国重臣的体面和理智彻底冻成了冰渣。
威尔森?
那个被陆青山亲手击溃,被家族放逐,几乎沦为整个伦敦金融圈笑柄的威尔森?
这个名字,像一把无形的淬毒匕首,从陆青山嘴里说出来,却精准地、狠狠地捅进了他——詹姆斯·里德的心脏。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陆青山,那张因为失血而惨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于见鬼的惊悚和荒诞。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生锈的齿轮间硬生生挤出来的,“威尔森?你让他……接收怡和、太古的资产?陆先生,你是在开玩笑吗?他是你的手下败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艾伦秘书也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失声尖叫道:“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威尔森已经失去了沙逊家族的一切支持!他现在只是一个赋闲在家的、被所有人嘲笑的失败者!你让他来负责交割,这是对我们,对那三家洋行的公然羞辱!”
陆青山看着他们那副惊恐交加的模样,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仿佛在欣赏一出早已写好剧本的戏剧。
他没有理会艾伦的尖叫,只是将目光落在已经彻底失态的里德身上,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这场豪赌背后,最深、最黑暗的逻辑。
“里德先生,看来,你对‘失败’这个词的理解,还停留在表面。”
他顿了顿,给自己续上一杯已经凉透的茶,那冰冷的茶水,正如他此刻的眼神。
“没错,威尔森先生在港岛输给了我,输掉了四十亿港币,也输掉了他在沙逊家族内部和亨利争夺继承权的机会。但是,”陆青山话锋一转,那双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洞悉人心的幽光,“你有没有想过,对于一个聪明人而言,一场彻底的失败,究竟是结束,还是……新生?”
里德的瞳孔猛地一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陆青山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继续说道:“一个看清了家族冷血无情,看透了所谓血脉亲情在利益面前一文不值的聪明人,当他被逼到绝境,你觉得他会就此沉沦,还是会变成一把更锋利、更没有顾忌、也更渴望复仇的刀?”
“我和威尔森先生,算是不打不相识。”陆青山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奇特的、仿佛在追忆往事的腔调,“在港岛,他是一个可敬的对手。回到伦敦,他更是一位传统的、体面的英国绅士。我一向很欣赏这样的人。所以,在他最落魄的时候,我私下见了他一面,并且给了他一个建议。”
“我建议他,继续争一争那个家族继承权。”
“疯子!你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里德再也控制不住,他指着陆青山,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你击败了他,又去支持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到底想把伦敦变成什么样?!”
“我想干什么?”陆青山笑了,那笑容冰冷而锋利,带着一丝怜悯,“里德先生,你还没想明白吗?”
他伸出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轻晃了晃。
“还记得我们备忘录里的第二条吗?”
里德浑身一僵,脑海中瞬间闪过那条让他心脏抽搐的条款——用LbmA核心成员银行的私人黄金进行支付。
“伦敦金银市场协会,明面上的成员是汇丰、渣打这些银行巨头。但我想,以里德先生你的位置,应该比我更清楚,在这些银行背后,真正说了算的,无非就是那么两个古老的家族吧?”
陆青山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一字一句地钻进里德的耳朵里。
“罗斯柴尔德,还有……沙逊。”
“轰!”
里德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轰然炸开,他踉跄后退,一屁股跌坐回沙发上,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骇然。
他终于明白了!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从那份十倍价格的报价单开始,到指定用私人银行的黄金支付,再到最后让威尔森这个“失败者”出面接收资产……这不是一个计谋,这是一个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的连环杀局!一个从他踏进这个办公室之前,就已经布好的天罗地网!
陆青山根本不是在针对大英帝国!
他是在用大英帝国的战争需求作为武器,用唐宁街十号作为打手,去精准地、外科手术般地肢解伦敦金融城里那两个最庞大、最古老的金融家族!
“是的。”里德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喃喃自语,那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自我嘲讽,“是的……这次交易,汇丰和渣打作为主承兑银行,将要付出最大的一笔黄金。他们的元气……会大伤。他们在远东的利益,怡和、太古……等于被……连根拔起。”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陆青山,眼神里满是面对神魔般的恐惧。
“所以,你让威尔森出面,就是要让他拿着我们签下的这份‘迁让条约’,去向沙逊家族的亨利,去向整个伦敦金融城宣告……他,威尔森,才是你陆青山在伦敦的唯一代理人!而你,才是这场战争背后真正的赢家!”
“不,你错了。”陆青山摇了摇头,纠正道,“赢家不是我,是威尔森先生。”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俯瞰着脚下这座城市的金融心脏,那里的每一根血管,如今都将在他的意志下重新搏动。
“一个能为你带来九十五亿天价订单,能帮你解决帝国战争难题,能让你在家族最危难的时刻力挽狂澜的继承人;和一个只会给你带来麻烦,让你损失惨重,还把家族拖入深渊的继承人。你觉得,沙逊家族那位年迈的掌门人,会怎么选?”
“现在的威尔森,已经不是亨利的竞争者了。”陆青山的声音平静而冷酷,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他已经是胜利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