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
李虎刚冒出这个荒唐的念头,还没来得及自嘲,一种比被空间乱流刮骨更恐怖的感觉,毫无征兆地攫住了他的神魂。
不是疼痛,不是冰冷,也不是灼热。
那是一种……“错误感”。
他下意识地看向身边的张梅,想分享这个发现,或者说求证一下自己是不是疯了。
可他看到的,不是张梅那张沾着血污和泪痕的脸。
那是一张脸,五官都在,但就是……不对劲。眼睛的位置好像高了一点,鼻梁的角度也有些别扭,像是某个拙劣的画师凭着模糊的记忆胡乱拼凑出来的产物。
“张梅?”李虎试探着叫了一声。
“嗯?”
“张梅”转过头,脸上的五官瞬间像是流动的沙画,重新排列组合。这次,它们的位置对了,可组合在一起,却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女人。
“李哥,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那个陌生的女人用张梅的声音问道,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李虎的头皮“嗡”地一下炸开了。
他猛地扭头,看向王志泽和王志涛。
两个孩子的脸也开始变得模糊,像信号不良的影像,在“王家兄弟”和“两个陌生的孩子”之间疯狂闪烁。
“不……不对……”李虎喃喃自语,他抬起自己的手,想抓住什么实在的东西。
他的手还在。
可“手”是什么?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眼中的那五根手指就开始变得陌生。这东西是用来抓握的吗?为什么是五根?它为什么长在我的胳膊上?“我”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像是决堤的洪水,冲垮了他认知的堤坝。他感觉自己正在被“溶解”,不是肉体,而是“李虎”这个概念本身,正在被从这个世界上一点点地抹除。
“娘……别打了……我再也不敢了……”
身旁,张梅突然蜷缩起来,抱着头,对着空无一人的地方苦苦哀求。她的脸上,泪水和鼻涕糊成一团,眼神里是小女孩才有的恐惧。
“虎子他不懂事,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替他挨打,您打我……”
李虎听得心头发麻,张梅的娘,不是早就病死了吗?
“张梅!醒醒!看着我!”他想去摇晃她。
可他的手抬到一半,就停住了。他忘了该怎么“摇晃”。这个动作的概念,从他的脑子里消失了。
完了。
李虎心中一片冰凉。
他宁可被千刀万剐,也不想这样不明不白地“消失”掉。这比死亡更可怕,这是连存在的痕迹都要被彻底否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如山的巨兽,动了。
“吼——!!!”
一声低沉到不似任何生物能发出的咆哮,从他们的头顶滚过。
这咆哮不含任何音波的冲击,却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了李虎那即将溃散的意识,然后狠狠地将它重新塞回了躯壳里。
一瞬间,世界恢复了正常。
眼前的张梅还是张梅,虽然还在抽泣,但脸是对的。两个孩子的身形也稳定了下来。李虎再看自己的手,那五根熟悉的手指牢牢地长在上面,充满了力量感。
“我……我刚才怎么了?”张梅茫然地抬起头,擦了擦脸。
“别问,也别想!”李虎吼道,他惊恐地发现,庇护所的边缘,那种“错误感”又开始像雾气一样渗透进来。
老爷的咆哮,似乎只是暂时清空了这片区域的“污染”,形成了一个短暂的安全区。
或者说,一个“认知稳定力场”。
在这个力场里,你是你,我是我,桌子是桌子,板凳是板凳。可一旦出去……
李虎不敢想下去。
头顶的巨兽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它那庞大的身躯猛烈地一震,一股与周围狂暴能量截然不同的力量,从它体内反向排出。
这股力量并不强大,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定义”。它所过之处,混乱的空间被强行赋予了“上下左右”的概念,扭曲的光线被定义为“光”,致命的能量被定义为“风”。
一个脆弱的“真实”气泡,以王山为中心,形成了。
但这个气泡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外界的“虚无”所侵蚀、压缩。
王山没有丝毫犹豫。
一条覆盖着嶙峋骨甲的巨大利爪,或者说触手,闪电般地卷了下来。它没有伤到任何人,而是像一张温柔的大网,将地上的李虎、张梅和两个孩子轻柔地一兜,甩到了自己宽阔如山脊的后背上。
“抓稳了!”李虎只来得及对着其他人喊出这么一句。
下一秒,天旋地转。
王山动了。
它不是在走,不是在飞,更不是在跳跃。
它是用一种最野蛮,最不讲道理的方式——撞!
“轰隆!”
巨兽庞大的身躯,像一艘破冰船,狠狠地撞进了前方那片由混乱规则和颠倒概念构成的“墙壁”里。
李虎趴在王山的背上,感觉自己像惊涛骇浪里的一片烂树叶。他死死地抓住背上一根凸起的骨刺,另一只手把已经吓傻的张梅牢牢按在身下。
他眼前的景象,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
色彩失去了意义,形态失去了边界。他看到一条“河流”在燃烧,听到一块“石头”在歌唱。无数张他认识或不认识的脸在虚空中对他微笑,然后像泡沫一样破灭。
这些东西疯狂地冲击着王山制造的那个“真实”气泡。
每一次撞击,气泡都会剧烈地摇晃,李虎就感觉自己的认知又要被撕裂一次。
而承受了这一切的王山,正在付出惨重的代价。
李虎亲眼看到,王山左肩上一根长达数丈,狰狞如刀的骨刺,在擦过一片不断变换色彩的“雾气”后,没有折断,没有破碎,而是……凭空消失了。
就像它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紧接着,王山背部的一大块岩石般的甲壳,也无声无息地被“抹掉”了一块,露出了下面蠕动的血肉。可那血肉只出现了一瞬,也跟着消失,变成了一片虚无的“凹陷”。
它在用自己的“存在”,去消耗这片空间的“虚无”。
“他娘的……”李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知道是恐惧还是敬佩,“这老家伙……真成了一座山了……”
“哥,你看!”
王志泽的声音把他拉了回来。
李虎顺着王志泽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在他们冲撞开的“航道”后方,那被撕裂的空间,正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愈合”。不是合拢,而是长出一些全新的、莫名其妙的东西来填补。
刚才王山撞碎的一片“彩色玻璃”,现在原地长出了一只巨大无比、还在缓缓眨动的眼睛。
这鬼地方,根本没有出路!
“弟弟,别睡!”王志泽用力摇晃着已经昏昏欲睡的王志涛。
经过刚才那一通折腾,王志涛体内的能量宣泄一空,此刻虚弱到了极点,全靠他哥哥用玉简的力量护着。
“哥……我好累……”王志涛迷迷糊糊地应着。
“抓紧爷爷!”王志泽的小脸紧绷着,他操控着玉简散发出的微光,勉强在王山宽阔的背上,为他和弟弟又构筑了一层小小的“屏障”,抵抗着从“真实”气泡缝隙中偶尔渗进来的污染。
就在李虎感觉自己也要撑不住的时候,前方的冲撞感猛地一轻。
王山庞大的身躯,像是从粘稠的泥浆里冲了出来,重重地落在一片相对“坚实”的地面上。
四周依旧是光怪陆离,但那种能直接抹杀概念的恐怖压力,确实减弱了许多。
他们似乎闯进了一个相对稳定的区域。
李虎瘫在王山的背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感觉自己刚从淹死的边缘被捞回来。
他回头望去,他们来时的那条“路”,已经彻底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缓缓蠕动的,不可名状的混沌。
再看身下的巨兽。
王山沉默地矗立着,像一尊受伤的魔神。它的身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缺口”,那些不是伤口,而是一块块被永久抹除掉的“空白”。
它一动不动,似乎在积蓄力量,又似乎在警惕着什么。
李虎的心沉了下去。
从一个绞肉机,跳进了一个稍微慢一点的绞肉机。
这算……成功逃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