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药田边,指尖拂过刚抽出新芽的防风,叶片上的细毛蹭得指腹发痒。去年张思贞为了采这味药,在石坡上摔破了膝盖,如今那处疤痕该早已淡去,就像他初学时总记错的药名,早已被扎实的记忆覆盖。
田埂边的紫苏长势正好,紫绿相间的叶片在风中舒展,恍惚间竟与林小婉初认药时那张困惑的脸重叠。她弯腰掐下一片嫩叶,指尖沾染的紫汁晕开来,像极了那年教这孩子辨药时,在她掌心画下的区分标记。
远处的巷口传来陈老伯洪亮的道谢声,夹杂着林小婉教他煎药的细致叮嘱。苏瑶直起身,望见药田尽头的篱笆外,张思贞正笨拙地帮李郎中搬着药箱,林小婉则踮着脚,把那包云雾草小心翼翼地放进药柜最上层。
风穿过药田,掀起她素色的衣襟,也吹动了晾在竹竿上的药草。当归的浓郁、薄荷的清冽、紫苏的辛香在空气里交织,酿成一股独特的气息,那是光阴在药香里浸泡出的味道,带着师徒三人共度的无数个晨昏的温度。
她转身回屋时,看见灶台上多了个油纸包,拆开来看,是街口那家的桂花糕,还带着温热的气息。想来是两个孩子趁送药的间隙,特意绕路买回来的。苏瑶拿起一块放进嘴里,清甜的桂花香在舌尖漫开,忽然想起那年中秋,她们在药圃种下的桂花树,今年该是第一次开花了。
窗台上的薄荷依旧青翠,医案上的批注被风吹得轻轻颤动。苏瑶重新坐回案前,提笔在新的医案上写下今日的心得,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的字迹,末尾处,那个小小的弯钩比往常更明显了些。
晨雾在山谷间缓缓流淌,苏瑶的话音被山风托起,裹挟着道观檐角铜铃的清响,飘向远处层峦叠嶂的山脉。她的目光穿透薄雾,仿佛能看见山下村落里卧病在床的百姓,那些因病痛扭曲的面容,此刻正化作她心头沉甸甸的牵挂。
“思贞啊,医学之路,漫长且永无止境。” 苏瑶轻轻摇了摇头,鬓角几缕白发在风中微微颤动,“每一个患者的病情都复杂多变,为师多一份努力,便可能多一份希望治愈他们。” 她的声音里带着岁月沉淀的温柔与沧桑,目光深邃而悠远,仿佛穿越了无数个日夜,回望那些在药庐中苦思病案、在山野间寻药跋涉的时光。
张思贞静静地听着,喉结不住地滚动。他望着师父被晨雾笼罩的身影,突然发现曾经挺拔如松的脊梁,不知何时竟有了微微的弧度。那坚定的眼神里,藏着的是对医学的执着,更是对生命的敬畏。这一刻,他仿佛看到了无数个黎明破晓前,师父独自一人背着药篓,踏着星辉走向深山的背影;看到了深夜里,师父就着昏黄的油灯,翻阅医书直至东方既白的模样。
“为师虽然欣慰于你们的成长,但为师自己也不能停下脚步。” 苏瑶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只有不断实践,不断探索,才能在医学上有更深的造诣,才能更好地救治更多的病人。” 她抬手轻抚过廊下挂着的药锄,那锄头刃口已经磨得薄如蝉翼,木柄被岁月包浆得温润如玉,每一道纹路里都镌刻着她行医济世的初心。
张思贞的眼眶不禁微微泛红,一股强烈的敬佩之情在心中翻涌。他郑重地拱手,声音洪亮而坚定:“师父,弟子明白了。我们定会紧紧跟随您的脚步,努力学习医术,不辜负您的期望。” 他暗暗发誓,从今往后,定要与师父并肩作战,分担这份重担,将这份医者仁心传承下去。
苏瑶欣慰地笑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暖意。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张思贞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好孩子,有你们这样的弟子,为师很是欣慰。” 她的目光变得愈发柔和,像是春日里的暖阳,“记住,医学不仅是一门技艺,更是一份责任,一份对生命的尊重。每一味药材,每一张药方,都关乎着病人的生死,容不得半点马虎。”
山风渐起,吹得庭院里的药香愈发浓郁。张思贞望着师父的笑脸,忽然觉得,这小小的道观,承载着的是比山还重的责任,是一代又一代医者守护生命的信念。而他,作为师父的弟子,此刻终于真正懂得了这份使命的分量,也找到了自己毕生追寻的方向。
晨雾在山间翻涌,像一床厚重的绒毯笼罩着道观。林小婉发间还沾着未干的露水,裙摆被山风掀起,她气喘吁吁地奔到苏瑶和张思贞面前,鬓角的碎发被汗水黏在泛红的脸颊上。“师父!” 她弯腰行礼,声音带着急切的喘息,腰间悬挂的药囊随着动作轻轻摇晃,里头装着她连夜研磨的金疮药。
苏瑶望着眼前两个神色坚定的弟子,晨风掠过她藏青色的道袍,衣摆处缝补的针脚细密整齐,那是林小婉趁着深夜为她修补的。“好,有你们俩在,为师心里踏实。” 她眼角的笑意温柔而欣慰,伸手将林小婉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指尖残留着草药特有的清苦气息。
“不过,采药之事,为师还是想亲自去。” 苏瑶的目光越过弟子们的肩头,望向雾气弥漫的后山,那里隐藏着无数陡峭的崖壁和未知的危险,“这一路上,能让为师有更多的时间思考医理,观察草药的生长环境,对医术的精进也有帮助。但你们的心意,为师领了。” 她说话时,指腹无意识摩挲着袖中藏着的泛黄医书,那上面密密麻麻记满了这些日子采药途中的新感悟。
张思贞和林小婉对视一眼,眸光中流转着默契。他们看到师父藏在温和笑容下的疲惫,也读懂了那份刻入骨髓的执着。昨夜,林小婉在整理师父书房时,发现案头摆着的《神农本草经》,书页间夹着的纸条上,用朱砂反复标注着 “崖生”“阴湿”“剧毒伴生” 等字样;而张思贞在巡逻时,远远望见师父在月光下对着一株药草沉思许久,手中的枯枝在地上画满了草图。
“师父,那您今日要去哪里采药?我们陪您走一段吧。” 张思贞向前半步,玄色道袍下的手掌紧握成拳,仿佛这样就能握住师父的安危。他想起前日偶然瞥见师父后颈的淤青,当时师父只是轻描淡写说是不慎磕碰,可那位置分明像是从高处坠落时留下的。
苏瑶微微沉吟,目光掠过弟子们紧绷的脸庞,最终落在林小婉手中攥着的药囊上。“为师今日要去后山的悬崖边采一种草药,那草药生长在险峻之处,你们跟着也不方便。” 她抬手拂去张思贞肩头沾染的草屑,“不过,你们可以趁这段时间,把昨日为师教的医书再好好研读一番,有什么疑问,等为师回来再为你们解答。”
“是,师父!” 两人齐声应道,声音在道观庭院中回荡。苏瑶转身时,张思贞突然注意到师父鞋底边缘沾着暗红的泥土 —— 那是断魂崖特有的颜色,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和林小婉交换了个眼神,心中已然有了决断。
苏瑶的身影渐渐没入雾气中,青灰色的道袍在薄雾里若隐若现,宛如一株倔强生长的青松。张思贞望着师父远去的方向,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讲解医理时的声音。“师兄,我们......” 林小婉低声开口,却被张思贞抬手止住。“先去书房,把师父说的医书再看十遍。” 他握紧腰间的佩剑,“等师父回来,我们要让她看到,我们已经有能力与她并肩了。”
晨风掠过道观的飞檐,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惊起林间一群白鸽。它们扑棱棱飞向天际,穿过薄雾,仿佛要追上那个执着前行的身影。在这方小小的道观里,医者的信念如同永不熄灭的烛火,在师徒间悄然传递,照亮每一个悬壶济世的日夜。
张思贞和林小婉回到房间,坐在书桌前,打开医书。然而,他们的心思却还在师父身上。
“师兄,你说师父每日去那么危险的地方采药,万一出了什么事可怎么办?” 林小婉担忧地说道。
张思贞放下手中的书,神色凝重地说:“师妹,我们要相信师父的能力。但我们也要尽快提升自己,这样才能在师父需要的时候帮上忙。从今日起,我们要更加刻苦学习,不能再让师父为我们操心。”
窗棂外的日影悄然西斜,张思贞的手指在《黄帝内经》泛黄的书页上反复摩挲,却始终停留在同一行字句。林小婉第三次将药碾子重重磕在青石臼里,清脆声响惊得梁上燕子扑棱棱乱飞。
“师兄,你听!” 林小婉突然放下药杵,侧耳望向道观后山的方向。山风掠过松林的呼啸声里,隐约夹杂着枯枝断裂的脆响。两人对视一眼,同时丢下手中医书,一前一后冲向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