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桃花岛的晨雾还没散,梅超风就着药圃的石桌翻检辽兵的行囊。从黑帆船上搜出的物事堆了半桌,有绣着鹰纹的箭囊,有刻着契丹文的腰牌,最底下压着张揉皱的麻纸,上面用炭笔写着“三更,接‘玉’”。
“‘玉’是什么?”黄药师的玉箫敲了敲麻纸,箫尾的凉意透过纸面传过来,“北辽人向来用代号,这字背后定有勾当。”
梅超风指尖划过字迹边缘,炭粉簌簌落在石桌上:“笔锋偏软,像是文官写的。昨夜俘虏的辽兵里,有个账房模样的,左手小指短了截。”
正说着,赵刚押着个戴镣铐的瘦子过来,那人袖口沾着墨渍,左手果然缺半根小指。“招不招?”赵刚的刀背拍在他肩上,“这麻纸上的字,是不是你写的?”
瘦子缩着脖子,眼神瞟向海面:“我……我就是个记账的,哪懂什么‘玉’不‘玉’的。”
梅超风的软鞭突然缠上他的手腕,银铃在雾里轻响:“你袖口的墨是松烟墨,北辽军用的是油烟墨。说,你是不是南朝的细作?”
瘦子的脸瞬间白了,喉结滚了滚:“我……我是楚州‘墨香斋’的掌柜,被他们抓来抄账的!”
“墨香斋?”黄药师的眉峰挑了挑,“去年查抄北辽细作时,那间铺子烧得只剩个招牌,你倒活得结实。”
二
瘦子被关进柴房时,太阳已爬过海平面。梅超风蹲在柴房窗下,听见他用指甲刮墙,节奏像是在敲暗号——三长两短,正是北辽鹰卫的联络信号。
“他在等接应。”苏眉不知何时提着剑过来,裙角沾着露水,“我让断指盟的弟兄在岛外礁石上盯着,若有船靠近就发信号。”
梅超风摸出那截银质小令牌,是陈玄风的桃花岛令牌,边缘刻着个极小的“墨”字:“这是当年从墨香斋搜的,陈玄风说,掌柜的左手也缺小指。”
柴房里突然没了声响。两人冲进去时,见瘦子趴在地上,嘴角淌着黑血,怀里揣着半张撕开的纸条,上面写着“玉在沉月潭,换《碧海潮生曲》谱”。
“沉月潭在楚州城外,”赵刚带着镖师赶来,手里举着张地图,“传说潭底有座古墓,埋着前朝的玉玺。”
梅超风的软鞭缠上窗棂,银铃震得发颤:“他们要玉玺是假,要曲谱是真。《碧海潮生曲》能乱人心脉,北辽人定是想拿去练邪功。”
黄药师的玉箫在指间转了个圈:“我这曲子,岂是他们能学的?”他看向梅超风,“你去楚州,把沉月潭的底翻过来,也让他们知道,桃花岛的东西,抢不走。”
三
楚州的沉月潭边,芦苇长得比人高。梅超风与石无痕扮作采药人,踩着没膝的水往潭中心走,断指剑的剑鞘在水里拖出条浅痕。
“潭底的淤泥里有骨头,”石无痕捞起块碎骨,上面还缠着丝织品,“像是龙袍的料子。”
梅超风的软鞭突然往下一探,卷上来个铜制的匣子,锁上刻着朵梅花——是桃花岛的样式!她撬开锁,见里面装着半本曲谱,字迹是黄药师的,却只到第三段就没了。
“是圈套!”石无痕的断指剑突然出鞘,指向芦苇丛,“有人!”
七个黑衣汉从芦苇里钻出来,为首的举着铁尺,正是墨香斋的账房,只是换了身打扮,左手的断指在日头下泛着青。“梅女侠,别来无恙?”他的铁尺敲着掌心,“把曲谱交出来,饶你们不死。”
“你不是死了吗?”梅超风的软鞭缠上他的铁尺,银铃的响声惊飞了芦苇里的水鸟。
账房汉冷笑:“柴房的是替身,我这断指可是真的——当年被黄老邪砍的,这笔账该算了!”
梅超风的心头猛地一跳:“你是二十年前叛逃的弟子吴墨?”黄药师说过,有个弟子偷学曲谱不成,被斩断小指逐出师门。
吴墨的铁尺突然刺向石无痕,断指剑横挡时,刃口崩出个豁口:“石家的小子,你爹当年帮着黄药师藏曲谱,今日也该偿命!”
四
芦苇荡里的厮杀,比潭水更冷。吴墨的铁尺带着股阴劲,招招往穴位上打,竟是桃花岛的“点穴手”,只是被他练得阴狠毒辣。
石无痕的断指剑虽猛,却抵不住吴墨的刁钻,渐渐被逼到潭边。梅超风的软鞭缠住铁尺往回拽,趁机指尖点向吴墨的胁下,却被他侧身避开,铁尺反扫她的脚踝。
“你以为黄老邪真教你本事?”吴墨狞笑着,铁尺划破她的裤腿,“他留着你,不过是想找机会收回《九阴真经》!”
梅超风的软鞭突然加快速度,银铃的响声连成一片,竟有几分《碧海潮生曲》的韵律。吴墨的动作明显迟滞了,铁尺在手里晃了晃:“你……你这鞭子……”
“这叫‘铃音扰心’,”梅超风的鞭梢点在他的咽喉,“是黄药师教我的,专克心术不正的人。”
吴墨的铁尺“当啷”落地,突然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我得不到,谁也别想得到!”他往芦苇丛里扔去,干燥的芦苇顿时燃起大火,浓烟滚滚。
“快撤!”梅超风拉着石无痕往潭外跑,火舌追着脚跟舔过来,烧焦了软鞭的几节链环。
五
火被潭水浇灭时,吴墨已没了踪影,只在泥里留下块玉佩,刻着“辽王赐”三个字。石无痕捡起那半本曲谱,发现最后一页有行小字:“曲谱真迹在墨香斋的砚台里。”
“他故意引我们去墨香斋。”梅超风的指尖捻着玉佩上的刻痕,“这玉是暖玉,北辽只有皇室能用,吴墨定是被辽王重用了。”
楚州城的墨香斋已重新开张,掌柜的是个红脸膛的汉子,左手完好无损,见人就点头哈腰。梅超风假装买墨,指尖在砚台边缘敲了敲,果然是空的——底下藏着暗格。
“客官要上等的松烟墨?”红脸汉的手按在柜台下,那里显然藏着兵器,“小的这就去取。”
梅超风的软鞭突然缠上他的手腕,银铃在店里炸响:“吴墨在哪?把真曲谱交出来!”
红脸汉的脸涨成了紫茄色:“我不知道什么吴墨!”他猛地掀翻柜台,露出底下的地道,“有本事就下来!”
六
地道里弥漫着墨味和血腥味。梅超风的软鞭在黑暗中扫出片残影,卷住个扑来的黑影,拽到火把光下一看,竟是个穿辽兵服的女子,眉眼有几分像吴墨。
“我是他妹妹吴月,”女子的匕首抵着自己的咽喉,“你们放他走,我把曲谱给你们!”
石无痕的断指剑挑开她的袖管,胳膊上刺着只鹰——是北辽鹰卫的标记。“你们兄妹都投靠了北辽,还有脸谈条件?”
地道深处传来脚步声,吴墨举着火把走来,手里捧着个锦盒:“曲谱在这,换我妹妹的命。”他的铁尺藏在身后,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梅超风接过锦盒,打开时却见里面是卷废纸:“你耍我!”
吴墨突然将火把往油桶里扔,火光冲天而起:“这地道通着楚州的粮仓,烧了它,看你们怎么过冬!”
梅超风拉着吴月往地道口冲,石无痕的断指剑劈开塌陷的土块,三人刚钻出地面,就见赵刚带着镖师和百姓往粮仓跑,水桶撞得叮当响。
七
粮仓的火被扑灭时,吴墨已带着曲谱乘船逃了。吴月跪在地上,看着被烧黑的粮囤,眼泪掉在地上:“我哥说,只要拿到曲谱,辽王就帮我们报杀父之仇……”
“你爹是二十年前被北辽人杀的,”黄药师不知何时出现在楚州,玉箫在指间转着,“我查过卷宗,当年带队的,正是现在的辽王。”
吴月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瘫坐在地:“他……他骗了我们!”
梅超风从她怀里摸出半块玉佩,与之前那块拼在一起,正好是个完整的“辽”字。“这是他给你的信物?”
吴月点头时,石无痕突然指着海面:“看!那船在打转!”
吴墨的船像被什么东西绊住,在浪里摇得厉害。黄药师的玉箫凑到唇边,《碧海潮生曲》的调子淌出来,海面上顿时掀起巨浪,船帆被撕成碎片。
“这曲子,本就是为护岛而生。”黄药师的箫声转柔,“他偷去的,不过是些音符罢了。”
八
吴墨被救上岸时,怀里还揣着那卷真曲谱,只是已被海水泡烂。他望着黄药师,突然笑了,血沫子从嘴角淌出来:“我练了二十年,还是……还是不如你……”
梅超风将曲谱的残页埋在沉月潭边,石无痕插上块木牌,写着“桃花岛之物,归桃花岛”。断指盟的旗帜在风里飘,桃花与断指的标记在夕阳下红得像血。
“接下来去哪?”石无痕的断指剑在水里涮了涮,剑刃映着晚霞。
梅超风的软鞭缠上手腕,银铃的响声混着海浪声:“回桃花岛。”她想起药圃里的还魂草,想起黄药师的药炉,想起那些藏在狠话里的关心,“有些债,该好好算了。”
黄药师的船已驶出半里,玉箫的调子在风里飘,是她十二岁时听熟的《归雁》。梅超风跃上船时,见舱里摆着盏银灯,灯座上刻着朵小梅花,正是她当年摔碎的那盏——原来他早修好了,一直等着她回来。
船行至半途,梅超风掀开舱帘,见黄药师正对着盏油灯誊抄曲谱,烛火在他鬓角的霜色上跳。案头堆着些残页,是从吴墨怀里抢救出的,被海水泡得发皱,字迹却仍倔强地透着筋骨。
“这曲子的第七段,你当年总弹错。”梅超风的软鞭轻搭在案边,银铃震落烛花,“说要用三分气沉丹田,你偏用了五分,震得琴案都发颤。”
黄药师的笔顿了顿,墨滴在宣纸上洇成个圆:“你倒记得清楚。”他推过张抄好的谱子,“这段改了,更合你的鞭法路数,试试。”
梅超风接过谱子,指尖抚过“惊鸿”二字,墨迹未干,带着笔锋的锐劲。她走到船尾,望着海面翻涌的浪,软鞭突然破空而出,链节随曲谱节奏翻飞,银铃响得忽急忽缓,竟真有几分惊鸿掠水的意态。
“差了点意思。”黄药师的玉箫突然应和,箫声清越如鸥鸣,“鞭梢该再柔三分,像海雾缠礁石,不是劈浪。”
梅超风收鞭时,见石无痕蹲在甲板上,用断指剑在木板上刻谱子,刻得太深,木屑簌簌往下掉。“石兄弟,”她扬了扬手里的谱,“这曲子得用心记,不是刻在木头里的。”
石无痕红了脸,把剑往鞘里塞:“我怕忘了,断指盟的弟兄还等着学呢。”他挠挠头,“梅姐姐,吴月说,北辽在漠北建了座兵器库,藏着能打穿铁甲的弩箭。”
黄药师的箫声戛然而止:“漠北的‘寒铁营’?他们倒是舍得下本钱。”他看向梅超风,眼里的光像淬了冰,“那地方的铁,需用活人血淬,才够硬。”
梅超风的软鞭骤然绷紧,链节相撞的脆响惊飞了船桅上的栖鸟:“陈玄风在漠北,是不是就为了这个?”她想起他信里提过“寒潭有怪铁,需以仁心化之”,当时只当是寻常矿石,此刻想来,竟是这等阴邪物事。
船突然晃了晃,石无痕扶着船舷喊:“岛边有船!是断指盟的旗号!”
梅超风跃上船头,见礁石后泊着艘快船,船头立着个灰衣人,左手按在腰间的刀上——竟是陈玄风!他瘦了些,眉骨的疤在日头下泛着浅红,见了她,突然扯开嗓子喊:“超风!寒铁营的图纸,我拿到了!”
黄药师手持玉箫,身姿挺拔如松,那玉箫不知何时已悄然凑到唇边。只见他轻启朱唇,箫声悠悠响起,起初还似寒泉呜咽,清冷孤寂,但转瞬间,曲调突然一转,变得温暖和煦,宛如春风拂面,轻柔地拂过那片绚烂的桃花林。
梅超风静静地站在一旁,目光紧盯着那道熟悉的身影。她手中的软鞭银铃在掌心微微颤动,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也在应和着那美妙的箫声。在这一刻,她突然觉得,这趟归途似乎比她想象的要热闹许多。
(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