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后,两辆军绿色的解放卡车,在一阵鞭炮声中,浩浩荡荡地开进了黑山屯。
这两辆车,被农业局和交通局的维修师傅们,伺候得油光锃亮,里里外外都透着一股子“新生”的气息。虽然车型老旧,但引擎的轰鸣声,雄浑而有力。
黑山屯的村民们,像是看自家娶媳妇一样,围着两辆卡车,摸了又摸,看了又看,脸上的笑容,比蜜还甜。有了这两匹“铁马”,黑山屯才算是真正插上了翅膀。
车上,跳下来两个司机。
一个是农业局派来的老师傅,姓孙,五十来岁,一脸和气,看得出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另一个,则是交通局那边,钱大海“精心挑选”送来的人。
这人约莫四十出头,身材精瘦,眼角耷拉着,透着一股子精明和傲慢。他叫乔国强,是县运输队的老油条,出了名的刺头。开车技术是全队最好的,但臭脾气也是全队最响的。因为得罪了领导,被发配到车队守大门,这次钱大海把他派来,存的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乔国强一下车,就掏出根烟叼在嘴里,斜着眼打量着围上来的村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群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赵卫国热情地迎上去,想跟他握手:“乔师傅,欢迎欢迎!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乔国强却把手往兜里一插,理都没理他,只是吐了个烟圈,慢悠悠地问:“谁是管事的?”
叶凡走了过来:“我叫叶凡。乔师傅,一路辛苦了。”
乔国强上下打量了叶凡一番,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就是叶凡?看着挺年轻嘛。行了,废话少说。钱局长派我来,是支援你们建设。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这人,有几个规矩。”
他伸出三根手指。
“第一,我开的车,除了我,谁也别想碰。出了问题,我负责,但谁要是敢瞎动,别怪我翻脸。”
“第二,我这开车是技术活,费神。伙食上,不能跟普通村民一样。一天三顿,必须得见着肉。酒,也得管够。”
“第三,我只负责开车,装车卸货的力气活,别找我。还有,山路危险,天黑不开车,下雨不开车,路不好走,我也不开车。我的命金贵着呢。”
他这番话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赵卫国更是当场就炸了,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他娘的算个什么东西!是来当司机的,还是来当大爷的?爱开开,不开滚蛋!我们黑山屯不伺候你这种祖宗!”
“嘿!你个老东西,嘴巴放干净点!”乔国强眼睛一瞪,也不是个善茬,“老子是县运输队有正式编制的,来你们这山沟沟是给你脸了!你再跟我嚷嚷一句试试?”
眼看两人就要动手,叶凡伸手拦住了赵卫国。
他看着乔国强,脸上没有丝毫怒气,反而笑了笑:“乔师傅,你说的这些,都不是问题。我们黑山屯,尊重技术人才。你的规矩,我们都认。”
“叶小子!”赵卫国急了。
叶凡摆了摆手,示意他别说话。
乔国强显然也没想到叶凡会这么痛快,他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觉得这年轻人是被自己的名头给镇住了。
“算你识相。”他掐灭了烟头,用脚碾了碾,“行了,给我安排个住的地方,要清净点的,我累了,先歇着。明天再看情况出车。”
说罢,他背着手,真跟个来视察的领导一样,自顾自地走了。
另一个孙师傅,看着这情形,尴尬地对叶凡笑了笑:“叶……叶同志,老乔他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没事,孙师傅。”叶凡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咱们这儿条件简陋,您多担待。”
当天晚上,村委会给两位新来的师傅接风。
乔国强的面前,果然是单独给他炒的几个小菜,有肉有蛋,还有一瓶白酒。而其他人,包括叶凡在内,吃的都是大锅菜。
乔国强吃得是心安理得,自斟自饮,把所有人都当成了空气。
赵卫国气得饭都吃不下,要不是叶凡用眼神压着他,他早就掀桌子了。
饭后,赵卫国把叶凡拉到没人的地方,压着火说:“叶小子,你到底想干啥?就这么惯着他?这种刺头,你今天让他一尺,他明天就敢进一丈!对付这种人,就得一棍子打服了!”
“卫国叔,人是钱局长送来的,你把他打跑了,他正好有借口,说我们黑山屯容不下人,把车再收回去,怎么办?”叶凡反问。
赵卫国被问得哑口无言。
“对付不同的人,得用不同的法子。”叶凡的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对付刘师傅那种假专家,得用技术碾压他。对付钱大海那种官迷,得用他的乌纱帽拿捏他。可对付乔师傅这种老油条,你跟他来硬的,他比你还硬。他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烂命一条,滚刀肉,你怎么办?”
“那……那你说怎么办?”赵卫国没辙了。
“这种人,最在乎的是什么?”叶凡笑了笑,“不是钱,也不是待遇,是他的那点可怜的优越感,是他那身‘城里人’、‘技术工’的皮。咱们要做的,不是跟他吵,而是把他这身皮,给扒下来。”
第二天,叶凡宣布,成立黑山屯运输队。
队长,由他亲自担任。副队长,是老实本分的孙师傅。车队成员,包括了刘师傅、张诚,还有从村里年轻人里挑出来的几个机灵小伙。
唯独没有乔国强。
叶凡给出的理由是:“乔师傅是县里派来支援的专家,是咱们的顾问,不能让他干这些杂活。”
然后,叶凡当众宣布了运输队的规矩。
第一,实行“工分+绩效”的分配模式。每个司机和跟车员,除了基础工分,每运一车货,根据路程和载重,都有相应的绩效提成。运得多,挣得多。
第二,成立“车辆技术保障小组”,由刘师傅和张诚负责,定期对车辆进行保养和维修。所有司机,都必须学习基本的维修技术,车子出了小毛病,必须自己动手。
第三,开展“驾驶技术大比武”,每个月评一次“优秀驾驶员”,奖励工分和现金。
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整个运输队的热情瞬间被点燃了。孙师傅、刘师傅、张诚他们,一个个摩拳擦掌,干劲十足。
只有乔国强,被彻底架空了。
他成了个名副其实的“顾问”,每天的工作,就是看着别人热火朝天地忙活。
他想摆谱,没人搭理他。孙师傅他们见到他,客客气气地喊声“乔顾问”,然后就自顾自地忙去了,连个请教他问题的都没有。
他想拿捏,也拿捏不住。车队的大小事务,叶凡和孙师傅商量着就定了,根本不问他的意见。
他的伙食,依旧是最好的。可一个人吃着小灶,看着别人在大锅前有说有笑,那滋味,比吃糠咽菜还难受。
他最引以为傲的驾驶技术,在这里也成了摆设。叶凡根本不安排他出车。
几天下来,乔国强就像一只被关在玻璃瓶里的苍蝇,有光明,没前途。他那点优越感,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憋屈和烦躁。
这天,村里组织第一次出车,往镇上的供销社送第一批精挑细选过的天麻。
叶凡亲自带队,指定了孙师傅和张诚,开着两辆车。
乔国强终于忍不住了,他拦在车队面前,黑着脸问叶凡:“叶队长,我是司机,为什么不让我出车?”
叶凡看着他,一脸的“为难”:“乔师傅,您是专家,是顾问。这去镇上的路,太平坦了,让您去,那不是杀鸡用牛刀吗?太屈才了。等以后,有了什么去省城、跑长途的硬任务,我再来请您这位大神出马。”
说完,他拍了拍乔国强的肩膀,带着车队,在一阵轰鸣声中,绝尘而去。
乔国强站在原地,看着远去的卡车,听着那句“杀鸡用牛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知道,自己被耍了。
这个年轻人,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他是在用一种最诛心的方式,把他当猴耍。
他想发作,想撂挑子走人。可他走了,又能去哪儿?回运输队继续守大门吗?那比待在这里还丢人。
他第一次,对自己那身引以为傲的“本事”和“脾气”,产生了怀疑。
而此时,叶凡坐在颠簸的卡车上,心里却不像表面那么轻松。
他回头看了一眼车厢里用油布盖得严严实实的货物。
那里面,不只有天麻。
还有几袋,他从李老四他们收来的“山货”里,发现的,不该出现的东西。
他知道,乔国强只是个小小的“刺头”,真正的麻烦,在山外面,在那个即将抵达的,人心叵测的集镇上。
一场围绕着“金矿”的争夺战,即将拉开血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