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祁扶着她重新坐下,顺势在她身侧落座。
水榭四面的帘子半卷着,寒风裹挟着细雪和清冽的梅香钻入,炭盆里的火苗跳跃着,映着江晚卿微醺泛红的脸颊。
“饮了小半壶?”萧祁的声音低沉,目光却落在她水光潋滟的眸子上,多了几分迷蒙的柔软。
他拿起她面前那只小巧的玉杯,里面的酒液还剩浅浅一层,凑近鼻端闻了闻,“这酒性烈,你身子才好些,怎可如此贪杯?”
江晚卿侧头看他,吃吃地笑了两声,那笑声带着酒意。
她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萧祁蹙起的眉心,“陛下……莫要蹙眉……不好看……”
她的动作有些迟缓。
萧祁捉住她作乱的手指,入手一片冰凉。
他眉头蹙得更紧,索性将她的手拢在自己宽大温热的掌心里。
“手这样凉,还坐在风口。”语气是责备的,动作却极尽温柔。
江晚卿没有挣扎,任由他握着。
她微微歪着头,目光有些失焦地望向水榭外。
“陛下不知......”声音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深埋的委屈。
萧祁心头微紧,凑近了些,放柔声音,“晚儿,你说什么?朕没听清。”
江晚卿的意识似乎飘得更远了,话语愈发轻飘破碎,“嗯…我…就快…报了大仇了…”
“什么大仇?”萧祁的眉头深深蹙起,心中疑窦丛生。
她口中的‘大仇’是什么?
竟让她在醉中仍念念不忘。
“宋序……”她喃喃着这个名字,如同梦呓,“我要亲手……杀了他!”
江晚卿似自语的声音,还是被萧祁清晰地听懂了。
她眼中因酒意显露的脆弱,让他心头一抽一抽的疼。
宋序究竟做了什么?竟让她非要取其性命才解恨?
萧祁没有被醋意冲昏头脑。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
萧祁谆谆善诱,“晚儿,可以跟朕说,朕去帮你报仇,定要了他的命!”
江晚卿的身子软软地依靠在萧祁肩头,眼里涌上朦胧的水雾,唇瓣微翕,“他......害过我的命.....”
萧祁心脏骤缩!
暴怒瞬间冲垮了他的理智!
害过她的命?
他脸色铁青,下颌紧绷,眼中掀起骇人风暴!
他竟对此一无所知!他的晚儿,竟曾命悬宋序之手?
“宋序!”这名字几乎从萧祁的齿缝迸出。
胆敢伤她性命,简直活腻了!
怀中人儿似乎被这骤然爆发的凛冽杀意惊扰,不安地瑟缩了一下。
萧祁瞬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控,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被他强行压下。
环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晚儿……”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劫后余生般的颤栗,“他……是如何害你?何时?在何处?”
江晚卿的意识在酒意和深埋的痛苦中沉浮。
她微微蹙着眉,似乎在抗拒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唇间溢出模糊的呓语,“……药……好苦……一碗……又一碗……”
药?一碗碗的苦药?
“畜生!”萧祁低吼出声,额角青筋暴跳。
他低下头,下颌紧紧抵着她的发顶,灼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额发,“朕,绝不会放过他!”
水榭外,风雪似乎更大了,拍打着窗棂,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江晚卿在他怀中渐渐安静下来,呼吸渐渐均匀,沉沉睡去。
过了正午。
江晚卿悠悠转醒,怔怔坐在床榻上,神思尚有些混沌。
桑若听到声响,轻步进来,语带懊恼,“姑娘醒了?都怪我,不该纵着姑娘晨起便饮酒,陛下是特意来陪姑娘过年的......”
“陛下来过?”江晚卿心头微动,下意识追问。
桑若点头,“是正午前刚走。”
零星的画面涌入脑海,江晚卿用力回想,却只余模糊的轮廓与难以名状的情绪,仿佛隔着一层迷蒙的纱。
她深深吸了口气,指尖无意识攥紧了锦被边缘,看向桑若,“我可胡闹了?”
桑若连忙摇头,“我一直在水榭外,没听到吵闹的声音,但,姑娘似是哭过。”
落泪?
江晚卿心口一紧。
桑若将一方铜镜捧至她面前。
镜子里的人儿,眼睑微肿,眼眶周围一圈未褪尽的浅红。
江晚卿怔然望着镜中的自己,指尖轻抚过微肿的眼皮。
那陌生的泪痕,让她心头泛起难言的涩意与窘迫。
她竟在他面前……如此失态?
那些模糊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有他低沉的安抚,有他灼热的怀抱……
她伏在他肩头,难以自抑地颤抖与汹涌的泪水。
究竟……说了多少?
说什么都可以,万不可将前世之事说出去。
那必会被人当做妖邪怪物!
一股寒意倏然窜起,她猛地闭了闭眼,强压下翻涌的心绪。
“更衣吧。”她放下铜镜,“今儿是大年夜,赏钱可都发下去了?”
桑若连忙应声,上前侍奉她梳洗更衣,“姑娘放心,一大早上就都发了。”
江晚卿坐于妆台前,望着镜中桑若为她梳理青丝。
桑若一边灵巧绾发,一边轻声道,“陛下走前说,今晚要在宫中守岁,便不能过来陪姑娘了。”
“嗯。”
帝王在宫中守岁,本就是祖制,况且还有太上皇和太皇太后在。
桑若将最后一根点翠嵌珠的发簪稳稳簪入鬓边。
“姑娘,定北侯府、睿王府都遣人送了岁礼过来,礼单已放在外间案上了。”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暖意,“还有……文安王府的世子爷亲自过来了,说奉梅老之命,请姑娘过府一同守岁,共叙天伦。”
她看着镜中桑若,“外祖父是担心我,这就跟我去王府走一趟。”
桑若看着主子眼中重新亮起的光彩,脸上也绽开了笑容,“是,姑娘!我这就将备好的节礼带上!”
江晚卿走到窗边,再次望向窗外。
庭院里悬挂的红灯笼在风雪中轻轻摇曳,下人们忙碌的身影似乎也染上了几分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