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老声音沉稳地回道，“沈首辅走得急，临行前说稍后定会亲自入宫向陛下告罪陈情。”
萧祁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寒眸中的冰层似乎更厚了。
早上在宫门口发生的一切，他都已派人查问清楚。
梅家与定北侯府，本就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一家人，此刻为江晚卿遮掩行踪、编织托词，他都毫不意外。
梅老此番说法，倒也算中规中矩。
最终萧祁没再为难梅老，薄唇微启，“朕知晓了。”
群臣依旧屏息垂首，无一人上前禀报朝务，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陈泰熟悉的嗓音响起，“有事奏禀，无事退朝......”
下面依旧鸦雀无声。
秦阁老迈步上前，“禀陛下！臣有本奏！江南道今岁岁供已押解抵京，经户部初步清点核算，比之往年竟短少三成有余！
臣以为，此中必有蹊跷，或涉贪墨渎职、或涉地方豪强盘剥截留！为保国帑不失，肃清吏治，臣恳请陛下下旨，严查所有经手官员，务必追缴亏空，严惩不贷！”
“恩，其他爱卿有何看法？”
几位大臣如蒙大赦，连忙出列，声音带着几分急切，
“臣附议！”
“臣等附议！秦阁老所言甚是，岁供短缺，关乎国本，必须严查！”
.......
萧祁望着黑压压的一片，异口同声的臣子们，慢悠悠地开口，“除了附议，就没别的想法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质问道，“自然要查！但怎么查？派谁去查？查出来之后如何处置？这些，你们这些食君之禄的股肱之臣，难道就只会说一句‘附议’、‘严查’就了事了吗？”
殿中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秦阁老喉结滚动，张了张嘴，终究在帝王那冰冷的审视下，把话咽了回去。
萧祁胸膛起伏，显然怒气已冲上顶点。
他目光森冷地扫过阶下这群战战兢兢的臣子，“针对江南道岁供短缺一案，每人写一份奏疏给朕！明日呈上！”
“退朝！”
萧祁拂袖起身，大步转入后殿，留下满殿冷汗涔涔的臣子。
那玄黄的背影消失在帘后，大殿中才响起了细碎惶恐的私语声。
紧接着朝臣陆续地走出大殿。
*
定北侯府内。
江晚卿甫一入府，便先去见了梅氏。
“这些日子，让姨母忧心了。”她轻声道，面上带着几分苍白。
梅氏见她气色不佳，心头一紧，刚要细细询问，江晚卿已不再隐瞒，将身中情蛊之事合盘托出。
“什么？你……你中了情蛊？”梅氏如遭雷击，喉头猛地一哽，眼前发黑，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姨母！”江晚卿慌忙上前扶住她，语带懊悔，“早知您会受惊至此，我便不说了……”
“为何不早些告诉姨母？姨母竟什么都不知道……让你独自一人…”她语不成句，泪水汹涌而出。
最初的啜泣迅速化为难以抑制的恸哭，“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我……我拿什么脸面去见你九泉之下的母亲？你已在我身边了……竟还让你过得如此不得安稳……”
提及亡母，江晚卿鼻尖一酸，眼眶也瞬间泛红。
她用力抱住泣不成声的梅氏，将脸埋在她肩头，声音带着安抚的哽咽，“有表哥相护，晚儿才得以保命，姨母，莫再伤心，有你和表哥在，无人欺负得了我。”
梅氏用力地点头，在江晚卿的劝慰下，心头的悲痛才稍稍平复了些许。
过了许久，两人将这沉重的话放下，只捡了些家常闲话说。
梅氏不经意地望见案几上锦布盖着锦盒，才想起来一件事，“晚儿，你姑母前几日来寻你，送来了些东西，说是给你打的头面，让你过年时戴上填些喜气。”
她将锦盒交到江晚卿手上，“我虽也不喜她她那做派，但这些东西咱不怕多，你切仔细守好，日后做嫁妆也是好的。”
江晚卿弯了弯唇，“姨母和我想到一处了。”
她抱着那微沉的锦盒，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盒面上繁复的雕花。
许久未去宋家，也不知沈念那肚子，如何了？
*
秦阁老和梅老默契地落在了最后。
秦阁老才长长吁出一口气，抬手抹了抹额角的细汗，压低声音对梅老道，“自打陛下……收拢了各方兵权，这性子是愈发难测了。”
梅老闻言，谨慎地环顾四周，确认再无旁人，才低声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手腕凌厉些……未必是坏事。这偌大的江山，若无铁腕，何以震慑四方？”
今日陛下的怒火因何而起，他心知肚明。
梅老心中沉甸甸的，不欲再多言，只低低说了句，“走吧，回去了。”
两人相携，步履略显沉重地往宫门方向走去。
刚出金銮殿不远。
沈彻迎面阔步走来。
走近后，沈彻停下脚步，对着两位老者恭敬地拱手行礼，“秦阁老，外祖父，这是......下朝了？”
秦阁老看着他，沉重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在沈彻肩头用力拍了拍，“陛下今日在朝上……龙颜震怒，你此刻去觐见，言谈举止，需格外留心！”
沈彻道，“多谢秦阁老提点！”
秦阁老叹了口气，转身先行离去。
待秦阁老走远，梅老将声音压得极低，“晚儿可跟你说了，因何离宫？”
沈彻看着外祖父焦急的眼神，心中无奈，知道再也瞒不住，只能讲出实情，“晚儿昨日去了慈安宫用膳，觐见了太上皇，太上皇一直觉着晚儿不配陛下，晚儿不想多生事端，这决意回府暂避风头。”
梅老听完，脸色瞬间变得更加凝重，花白的胡须微微颤抖，“知道了，你快去吧，莫让陛下久等，一切……见机行事。”
说完，他带着满腹的心事，步履瞒珊地向宫门走去。
沈彻收回目光，整了整衣冠，往紫宸殿走去。
“首辅大人。”殿外的内侍见沈彻过来，将殿门打开。
门口侍立的陈泰见到沈彻，如同见了救星，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低低道，“首辅大人，您可来了！陛下……陛下在里面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