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蕊忧心道:“娘子,还是安排柳夫子去别的地方吧,书籍铺娘子去得多,我怕柳夫子把娘子认出来。”
“还是你想得周全。”纪晏书轻蹙眉。
阿蕊瞧着纪晏书,即使金风淡荡,也没能吹散那颦颦不展的愁眉。
……
窗外月华如水,素光千里,榻上沉睡的女子翠蛾深颦,脑海似乎浮现许许多多关于母亲的场景。
母亲为她做衣裳,给她梳妆打扮,每次出街,她总是被街坊邻居夸“小娘子打扮得真漂亮”。
母亲教她写柳夫子布置的课业,字写得不好,母亲板着脸拿木尺打她手板,打完她后,母亲却偷偷地抹眼泪。
母亲为她酿造错认水,她下学堂回来,柜台上拨算盘的母亲喜笑颜开地抬头看她,说娘做好了酥黄独,放在厨房。
大和叔笑嘻嘻地说她,小娘子真是只馋猫。
久久见不到母亲,纪晏书十分想念母亲,笑着跑过去拥抱母亲,那母亲瞬间化作一缕尘烟,消失无影,她怎么都抓不住。
“娘,娘……”
半明半昧的烛火中陡然睁开一双眼睛,那额头挂着薄汗,微喘着。
“娘子,”李持安闻声走到床边,弯腰把醒着的纪晏书扶起来坐着,瞧着她惊魂不定的脸色,“做噩梦了?”
纪晏书摇头,只觉得喉咙干得有点发痒,“想喝水。”
李持安转到桌上倒了杯水过来给纪晏书。
“怎么是温的?”纪晏书喝几口,就把水杯给李持安。
李持安将水杯放旁边的床头柜上,“你这几天夜里,几乎是这个点起来找水喝,想着就备了壶水放屋里。”
“你比我爹还要周到细心。”纪晏书垂着眼睫,脑袋昏昏沉沉,身子绵软得没有力气。
瞧纪晏书额头有薄汗,李持安抬手帮她擦去,忽然额头就贴过来。
“干什么呀?”纪晏书低声道。
李持安:“你发烧了。”
李持安正要起身,却被纪晏书一把拉住,“低烧罢了,没有大碍的,我药箱里有退热的威喜丸,拿一丸给我就是了。”
李持安扶着纪晏书躺下,“我去请大夫。”
“三更半夜的,哪有大夫呀,不用那么麻烦。”李持安来了杭州,忙得暇不暖席,晚上还要忙着整理卷宗,他够累的了,纪晏书哪里忍心他再跑来跑去。
“怎么会是麻烦呢,怪我这几日没顾上你。”李持安脸有歉疚。
离驿站不远就有家医馆,李持安很快就把医馆的薛大夫请来。
薛大夫眼皮耷拉,沉着脸色,显然是不爽年轻人三两步就将他请来,毕竟他的老骨头比不得年轻人。
李持安搬了凳子给薛大夫,“薛大夫,您精神点儿,别还没看病,您就睡着了。”
“这是我娘子。”李持安又把纪晏书扶起来,拿了软枕头给她垫在身后。
薛大夫从药箱拿出脉枕,用手背探了病人的额头后,才让病人的手搭在脉枕上,手指按在病人手腕上把脉。
片刻之后,薛大夫从药箱里取出一药瓶,“夫人是低烧,这是乌梅丸,早中晚各两丸,吃一日。”
“夫人体质纤弱,又郁结在心,切勿忧思过多。”
收拾好药箱,眼睛瞧着李持安,“年轻人,你夫人没事,不用担心。”
年轻小夫妻就是感情好啊,娘子小恙,就紧张得不行。
“多谢薛大夫。”李持安诚心道了谢,送薛大夫出去。
“我就说没事吧,就你一惊一乍的。”纪晏书似乎嗔怪他一眼。
李持安笑了笑,倒了杯温水走过来,让纪晏书服下乌梅丸。
“睡一觉醒来就好了。”李持安的声音缱绻温柔。
纪晏书躺下,李持安宽下外袍,躺在她的身侧。
纪晏书挪得更近,点头嗯了一声,闭眼睡去。
外头素光如银,金波银汉,李持安反而厌厌无寐了。
他在想薛大夫的话,娘子郁结在心,她郁结什么。
忧思他安全,绝不可能,担心他始乱终弃,那更不可能了,他是人尽可妻、三心二意的人。
那娘子她郁结什么,忧思什么。
·
今日日的杭州,云淡天高风细。
阿蕊起了个大早,正看见姑爷和“甘大人”在院里练功,那拳脚耍得威风凛凛,她可不敢靠近。
“姑爷,甘大人。”阿蕊走到过来问候,“伙房师傅问你俩想吃什么早饭,正准备做呢。”
“蕊娘子,让伙房蒸点饭,别熬粥了,喝粥不顶饱。”棠溪昭随即停下,同阿蕊道。
阿蕊点头应下,“姑爷呢,不吃啥菜?”
姑爷嘴刁,不吃茄子不吃瓜,来了杭州,连葵菜也不吃,饭食方面比小娘子还难伺候。
李持安:“来些家常菜就好。”
阿蕊忍不住腹诽,姑爷又来随便这套,这样最难搞啊。
姑爷嫌弃杭州的小炒肉丝里面有胡萝卜丝,黄金鸡手撕油味重,东坡豆腐觉得太老。
算了,随便整个笋丁肉丁香菇丁和着酱料一起炒,姑爷拌饭吃得了。
甘大人不难搞,厨房做啥吃啥。
阿蕊眼皮也没抬,“好,我让厨房做两道合姑爷口味的家常菜。”
棠溪昭见阿蕊这样子,看破不说破。
李持安一大堆的菜不吃,嘴巴难伺候得紧。
倒也不是讨厌吃,是国子监的饭菜难吃,吃了十年早就有阴影了。
茄子白菜胡萝卜各种瓜,难吃得要命。
李持安扯了汗巾擦汗,“娘子昨夜身体不适,让她晚点再起,她口味要淡一些,让厨房做份七宝素粥给娘子。”
阿蕊第一反应是,姑爷夜里又对娘子莽撞了。
李持安看懂阿蕊瞪大的圆眼表露的意思,脸色变得很不自然,“你乱想些什么。”
“是娘子昨夜发热,我请大夫看了,开了药。”
阿蕊松下眉头,反应过来讶然道:“什么,娘子病了?我去看看。”
李持安赶忙拦下,“你别一惊一乍的,娘子还睡着,别去吵醒她。”
“大夫说娘子郁结在心,忧思过重,她郁结忧思什么?”
想了一夜,也没想到个所以然。
阿蕊轻声道:“娘子想她娘了。”
娘子嘴上不说,但她知道娘子是想她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