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已经连下了三天，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调查组临时借用的仓库里，弥漫着浓重而刺鼻的潮湿霉味，仿佛能钻进人的骨头缝里。林江刚从外面回来，他将湿透的外套用力搭在旁边的铁架上，水珠顺着衣摆不断滴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随后又慢慢洇开，与周围的水渍融为一体。他面前的长桌上，满满当当地摊着各种文件，最上面那份关键证人的证词尤为显眼，边缘已经被雨水泡得发卷、起了毛边，像是在无声地诉说着这连日阴雨的肆虐。
“这些邮件，你确定没问题？” 调查组的老陈推了推下滑的眼镜，镜片上蒙上了一层水汽，他用袖口擦了擦，指尖在打印出来的邮件截图上仔细滑动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屏幕上的发件人栏清晰地显示着钢筋供应商老板的邮箱，而收件人，则是建筑商代表张某的私人账户，这层关系本身就透着不寻常。
林江点了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眼前缓缓散开，模糊了他眼底的情绪：“技术科刚确认过，邮件服务器的原始数据没被动过任何手脚，真实性毋庸置疑。你看这里 ——” 他伸手指着其中一段对话，语气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愤怒，“他们在堂而皇之地讨论怎么修改检测样本，故意把不合格的钢筋混进合格批次里，简直胆大包天！”
邮件里的对话，字字句句都像毒蛇吐信般阴冷，让人不寒而栗。
“这批货的抗拉强度差了 15%，就这质量，送检肯定过不了关。”
“那还不简单，找王工那边打点一下，让他在抽样的时候‘不小心’多拿几捆合格的，不就什么事都没了？”
“检测报告那边我已经安排妥当了，数据会‘调整’到标准线以上，保证看不出任何问题。”
“下游那些老百姓的死活，哪有我们的利润重要？别管那么多，赚钱才是硬道理。”
老陈的手指猛地攥紧，纸张被捏出深深的褶皱，仿佛要将这纸张连同上面冰冷的文字一同捏碎：“这群畜生！为了钱，连人命都不顾了！” 他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
仓库那扇老旧的铁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带着一身雨水的小李冲了进来，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密封袋，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脸上满是激动和兴奋：“资金流水查到了！终于查到了！” 他把打印好的一叠银行记录用力拍在桌上，纸张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这几笔转账太可疑了 —— 每次供应商发货后的第三天，张某的老婆账户里就会多一笔钱，数额不多不少，正好是合同价的 15%，这绝对不是巧合！”
林江俯身细看，目光在每一笔转账记录上仔细扫过，转账附言栏里都写着“钢材运费补贴”，看似合情合理，但时间点却和他们之前掌握的不合格钢筋的交货日期完美重合，这其中的猫腻昭然若揭。他拿起笔在纸上快速算了算，抬头时，眼里泛着骇人的冷光：“按这个比例算下来，光是我们目前查到的这几批货，张某就拿了至少八十万回扣，这还不知道只是冰山一角！”
角落里的打印机突然“吱呀吱呀”地响了起来，像是在打破这凝重的氛围，随后吐出了关键证人的补充证词。那位前钢筋厂工人不仅详细描述了工厂里偷工减料的种种细节，还提供了一个足以让人震惊的信息：厂里专门有一条“特殊生产线”，这条线上的钢筋，都是用回收的废钢重新熔炼而成，之后再掺入过量的碳粉，以此来伪造高强度钢筋的硬度。证词上还清晰地写着：“老板说，这种货专门供给‘关系户’，利润能翻三倍，我们这些干活的，都不敢多问一句。”
“关系户就是张某他们？” 小李急切地追问，眼神里充满了探究。
“不止。” 林江翻到证词最后一页，语气沉重地说道，“工人说，有次看到县住建局的李科长去厂里视察，临走的时候，后备箱里塞了满满一箱烟酒，还跟老板勾肩搭背地说‘以后多照顾生意’，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老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从旁边的文件堆里翻找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翻出一份建筑材料合格证书，他指着证书上的钢印说道：“难怪我们之前查不到问题 —— 这份证书是伪造的！你看这钢印边缘，有明显的毛边，而且这个编号，我在官网上根本查不到，完全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雨还在疯狂地下着，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仓库的屋顶和窗户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仓库外，隐隐传来沉闷的雷声，像是天空在愤怒地咆哮。林江把所有证据按照时间线一一排开，如同在玩拼图一般，一点点将这些散落的碎片拼凑起来，一幅完整而丑陋的利益链条渐渐清晰地呈现在众人眼前：供应商生产伪劣钢筋→通过高额回扣拉拢建筑商和监管人员→伪造合格证书蒙混过关→用远低于市场的价格竞标来抢占市场→最终将所有的风险转嫁给无数毫不知情的百姓。
“还差最后一块拼图。” 林江的目光紧紧盯着墙上的工程地图，语气坚定地说道，“我们必须查清楚，这些不合格的钢筋到底用在了哪些楼里，这关系到无数人的生命安全！”
小李突然一拍大腿，像是茅塞顿开一般：“我知道了！之前我去工地取样的时候，看到有栋楼的地基钢筋锈得特别厉害，当时我还觉得奇怪，就多问了几句，结果张某立刻跟我急眼了，还凶巴巴地说我‘不懂行’，让我别瞎操心，现在想来，那栋楼肯定有问题！”
老陈立刻从工具箱里拿出卷尺，表情严肃地说：“那栋楼在图纸上标注的是 18 层，按照国家规定，18 层的楼房，地基钢筋直径不能小于 25 毫米。如果那栋楼真的用了他们这批货 ——”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他未说出口的话意味着什么。一旦发生地震或者其他自然灾害，整栋楼很可能就会像纸牌屋一样，瞬间坍塌，后果不堪设想。
林江用力掐灭烟头，烟蒂在烟灰缸里发出“滋滋”的声响。他站起身时，椅子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仓库里短暂的沉默。“通知下去，”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天一早，立刻查封所有涉事工地，挨个进行排查，一寸都不能放过。另外，马上申请对张某和供应商老板进行强制措施，必须看住他们，绝对不能让他们跑了，否则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仓库外的雨夜里，风雨更加狂暴。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街角的阴影里，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后座上的人透过布满水汽的车窗，死死地盯着仓库窗户透出的那片昏黄灯光，眼神阴鸷。他缓缓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声音压得极低：“他们好像查到不少东西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会出事，要不要……” 他的话语里带着一丝犹豫和试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冰冷刺骨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仿佛来自深渊：“别搞出人命，动静太大不好收场。让他们‘不小心’出点意外就行，比如，路上滑，摔一跤什么的，总之，得让他们暂时没法继续查下去。” 话音落下，电话被无情地挂断，只留下“嘟嘟”的忙音在车厢里回荡。后座的人握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容，目光再次投向仓库的方向，仿佛在策划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