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碎片在地上折射出无数双眼睛的瞬间,林巽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了医院门口的立柱上。冰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衬衫传来,让他打了个寒颤。
\"别看。\"陈三爷一把拽住他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那些是'囚龙钉'里的怨灵碎片,盯久了会入梦。\"
林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但那些眼睛的影像已经烙在了视网膜上,即使闭上眼也能看到它们漂浮在黑暗中,带着某种饥渴的注视。
\"马师弟...\"老人松开手,声音低沉,\"他在城西的老殡仪馆后面开了间香烛店。二十年前那场事故后,他就只做死人生意了。\"
晨光中的城市渐渐苏醒,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早点摊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一幅平凡的市井图景。林巽却感到一种诡异的割裂感——就在几小时前,他还在与超自然的怨气搏斗;而现在,他走在阳光下的街道上,口袋里装着陈三爷给他的\"避秽符\",腰间的旧罗盘虽然指针断裂,但依然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三爷,\"林巽犹豫了一下,\"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马师叔会...\"
陈三爷的脚步顿了一下,布满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你爷爷没告诉你?\"
林巽摇摇头。他对祖父的记忆很模糊——一个总是坐在昏暗书房里的严肃老人,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古怪的器物和发黄的线装书。十岁那年,祖父突然去世,他被送到远房亲戚家寄养,直到上大学才回到这座城市。
\"马师弟叫马三手,不是因为他有三只手,\"陈三爷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而是因为他精通'三手绝活':起钉、赶尸、养蛊。二十年前,川西有个地主家的祖坟被人下了'囚龙钉',全家死绝。你爷爷和马师弟受雇去起钉...\"
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自言自语:\"那钉子...那钉子钉的不是死人,是个活生生的孕妇...钉了七天七夜才断气...怨气冲天...\"
林巽胃部一阵绞痛,喉咙发紧。他想起了探方底部那只浮肿苍白的手,和墓门后黑暗中蠕动的身影。
\"起钉时出了意外?\"他轻声问。
陈三爷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钉子起了三寸...地下突然涌出血泉...马师弟的右臂...算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城西的老殡仪馆是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建筑,灰扑扑的水泥墙面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铁栅栏大门上的黑漆剥落殆尽,露出锈迹斑斑的铁质。绕过主楼,后面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其中一间的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福寿香烛\"四个字,漆已经褪色发黑。
店门紧闭,窗户上积着厚厚的灰尘,看不清里面的情形。陈三爷没有敲门,而是从兜里掏出一枚古旧的铜钱,塞进门缝,然后退后一步等待。
大约过了一分钟,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伸出来,捡起了铜钱。那只手的腕部以上被长长的袖口遮住,但林巽还是注意到,袖管空荡荡的,似乎缺少了一截肢体。
\"进来吧,陈老鬼。\"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带着林家的小崽子。\"
店内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檀香、蜡烛和某种草药混合的复杂气味。货架上摆满了各式香烛纸钱,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的一个玻璃柜,里面陈列着几十个造型各异的小陶俑,每个只有巴掌大小,却栩栩如生,表情或哭或笑,诡异非常。
柜台后面坐着一个瘦小的老人,看上去比陈三爷还要年长,脸上的皱纹深如刀刻,右臂的袖管空空如也,从肩部就消失了。他的左手指节粗大,指甲发黄,正灵活地把玩着那枚铜钱。当林巽的目光与他相遇时,不由得心头一震——那双眼睛异常明亮,像是两盏燃烧的小灯,与衰老的外表格格不入。
\"马师弟...\"陈三爷微微颔首。
\"别叫我师弟。\"马三手的声音冷硬如铁,\"自从林老哥走了,咱们的师门情分就断了。\"他的目光转向林巽,上下打量,\"这就是林老哥的孙子?眉眼倒是有几分像,就是少了点狠劲儿。\"
林巽不知如何接话,只能微微鞠躬:\"马师叔。\"
马三手冷笑一声,铜钱在指间翻飞:\"陈老鬼带你来找我,是为了西郊那根'囚龙钉'吧?\"
陈三爷点点头,简明扼要地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马三手听完,独臂一挥,铜钱\"叮\"的一声钉在了柜台木板上,入木三分。
\"你们知道那根钉子钉的是谁吗?\"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阴森。
林巽摇头。
\"陈守业,明末清初的大盐商,也是'地师林'一脉的叛徒!\"马三手的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偷了师门的'地脉图',想卖给朝廷,被同门截住。为了惩罚他,也为了杀鸡儆猴,当时的掌门亲自下的'囚龙钉'!\"
林巽如遭雷击,耳边嗡嗡作响。陈守业——这正是他在集体噩梦中所见到的名字!难怪祖父的族谱中记载如此简略,原来这是家族不愿提及的污点。
\"现在钉子松动了?\"马三手盯着林巽腰间的罗盘,\"地灵盘的指针都断了,看来怨气不小啊。\"
\"不止松动,\"陈三爷沉声道,\"有人动了手脚,把'五鬼运财'局接在了钉子的怨气出口上。要不是林家小子及时发现,现在半个城的人都得做活埋梦了。\"
马三手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身,走向那个装满陶俑的玻璃柜:\"要起钉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林巽问。
老人从柜子里取出一个造型怪异的陶俑——那是一个双手抱头、表情扭曲的人形,背后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我要你们帮我处理掉这个'生基'。\"
林巽接过陶俑,入手冰凉沉重,像是捧着一块寒冰。更诡异的是,他分明感觉到陶俑内部传来微弱的、有节奏的震动,像是...心跳!
\"这是...?\"
\"'人柱养地',\"马三手的眼中闪过一丝痛苦,\"二十年前那件事后,我的右手被怨气侵蚀,不得不自断手臂。为了活命,我给自己种了'生基',把一部分魂魄封在这个陶俑里,埋在风水宝地养着。但现在...那地方被人动了手脚,生基开始反噬了。\"
陈三爷倒吸一口冷气:\"你疯了?用这种邪术续命?\"
\"不然呢?像条狗一样等死?\"马三手厉声道,随即语气又软化下来,\"最近我每晚都做同一个梦——梦见自己被活埋在一个金光闪闪的地方,四周全是诵经声。我怀疑...有人把我的生基陶俑埋在了寺庙底下。\"
林巽心头一震:\"寺庙?是不是新建的,香火突然鼎盛的那种?\"
马三手眯起眼睛:\"你怎么知道?\"
林巽和陈三爷交换了一个眼神。事情开始串联起来了——西郊的\"囚龙钉\"、吴德海别墅的\"五鬼运财\"局、突然香火鼎盛的寺庙...这一切背后,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操控。
\"金光寺,\"马三手继续道,\"半年前新建的,就在城北的卧佛山上。主持是个叫释永光的和尚,据说有神通,能治百病。寺庙建好后,后山的一口枯井突然涌出'圣水',吸引了大批信徒。\"
林巽想起族谱中关于\"种生基\"的记载:将活人精气封入器物,埋于龙穴,可借地脉之力续命延年。但若埋于寺庙之下,则佛力与地气相冲,必致生基异变...
\"你的生基被人利用了,\"林巽缓缓道,\"有人故意把它埋在寺庙下,借佛力催化地气,形成某种...风水阵眼。\"
马三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释永光...我早该想到的。二十年前川西那件事,有个游方和尚在场...\"
陈三爷猛地一拍柜台:\"是了!我记得那人!他当时劝地主用'囚龙钉'镇压长工!\"
三人陷入沉默,店内只剩下蜡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林巽手中的陶俑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表面的符文泛起诡异的红光,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而上。
\"来不及了,\"马三手一把夺过陶俑,\"生基已经开始反噬。今晚月圆,正是起钉和破局的最佳时机。但在这之前,我们得先去金光寺,把我的生基挖出来!\"
\"白天去?\"林巽惊讶道。
马三手冷笑一声,独臂从柜台下抽出一个帆布包:\"你以为寺庙白天就安全?越是香火鼎盛的地方,黑暗藏得越深。\"
正午时分,三人来到了卧佛山下。金光寺依山而建,金顶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山门前人流如织,大多是前来求取\"圣水\"的信徒。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香火味,掩盖了某种更为隐秘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分开行动,\"马三手低声道,\"陈老鬼去大殿探探虚实,林小子去圣水井看看,我去后山找生基的位置。日落前在寺后的柏树林集合。\"
林巽点点头,随着人流进入山门。寺内建筑崭新,金碧辉煌,与他想象中的古朴禅寺相去甚远。主殿前的广场上排着长队,都是等待领取\"圣水\"的信徒。他装作普通游客,慢慢向队伍前方的水井靠近。
井口围着汉白玉栏杆,上方架着一个金色的轱辘,看起来像是新做的。井边站着两个穿黄色僧袍的年轻和尚,正用木勺将井水分发给信徒。那些信徒接过水后,有的当场饮下,有的小心翼翼地装入自带容器,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虔诚的期待。
林巽悄悄取出罗盘——虽然指针已经断裂,但盘面本身仍有感应。果然,当他把罗盘对准水井方向时,整个盘面开始结霜,一股刺骨的寒意顺着手指蔓延上来。
他装作不经意地靠近井口,趁和尚不注意时向内瞥了一眼。井水清澈见底,看起来没有任何异常。但当他凝神细看时,水面突然泛起一丝诡异的红光,随即恢复正常。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井底有什么东西在蠕动,像是...像是无数纠缠在一起的黑色发丝!
\"施主,请排队领取圣水。\"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林巽转身,看到一个身材高大、面容慈祥的中年和尚正对他微笑。和尚穿着绣金线的红色袈裟,手持一串乌黑发亮的佛珠,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一个微小的、眼睛般的图案。
\"您是...?\"
\"贫僧释永光,\"和尚微微颔首,\"看施主面相,似有灾厄缠身,不妨试试本寺的圣水?\"
林巽强作镇定,眼角余光扫到释永光手腕上露出的一截纹身——那是一个狰狞的鬼脸,与吴德海家五鬼摄财镜上的浮雕如出一辙!
\"多谢大师,我只是来参观的。\"
释永光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参观也好。本寺后山的'往生洞'很是灵验,施主不妨去看看。记住...走左边的路。\"
林巽心中一凛,这明显是支开他的说辞。他假装感激地点头,转身离开,但能感觉到释永光的目光一直钉在他的背上,如同实质。
按照约定,日落前他在寺后的柏树林与陈三爷和马三手汇合。马三手的脸色异常苍白,独臂抱着一个沾满泥土的布包。
\"找到了,\"他的声音嘶哑,\"埋在往生洞的祭坛下面。那些秃驴...他们在用生基喂养什么东西。\"
他打开布包,露出里面的陶俑——原本灰白色的陶土现在变成了诡异的暗红色,表面的符文已经模糊不清,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细小的、如同血管般的凸起纹路。最可怕的是,陶俑的腹部隆起,像是...怀孕了一般!
\"这是...?\"林巽胃部一阵翻腾。
\"生基异变,\"马三手的声音充满恐惧,\"他们在用活人生祭,喂养'地童子'!\"
陈三爷倒吸一口冷气:\"地童子?那不是传说中的...\"
\"以孕妇为皿,活取胎儿,封入陶俑,埋于寺庙龙穴,借佛力与地气养出的邪物,\"马三手咬牙道,\"七七四十九日后,地童子出世,方圆百里,人畜皆亡!\"
林巽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快速搜索\"金光寺\"的新闻。果然,四十九天前,正是寺庙正式开放的日子!
\"今天就是第四十九天!\"他低呼道。
马三手的面色更加惨白:\"难怪释永光故意支你去往生洞...他们今晚就要完成仪式!\"
\"什么仪式?\"林巽问。
\"地童子出世,需要一场大祭,\"陈三爷的声音颤抖,\"最合适的祭品...就是起钉人的血脉!\"
林巽如坠冰窟——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释永光看他的眼神如此诡异。自己不仅是\"地师林\"的后人,更是今晚仪式的关键祭品!
\"没时间了,\"马三手将变异的生基陶俑塞进帆布包,\"月圆之时,我们必须同时行动:我去毁掉地童子,陈老鬼去干扰寺庙的法事,林小子...你去西郊起钉!只有拔掉囚龙钉,才能切断地童子的怨气来源!\"
\"我一个人?\"林巽声音发紧,\"我连罗盘都用不了...\"
马三手的独臂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听着,小子。你爷爷当年教过你什么?任何风水局,都有生门和死门。囚龙钉的死门在钉尖,生门在钉帽。找到那条盘螭,它的眼睛就是钥匙!\"
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林巽:\"这是我珍藏的'断龙香',点燃后插在钉旁,能暂时压制怨气。记住,起钉时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停!一旦开始,就必须把整根钉子拔出来!\"
林巽接过油纸包,里面是三根通体漆黑的细香,散发着淡淡的腥甜气息。他刚想再问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不似寻常寺庙的悠扬,而是某种尖锐的、近乎警报的声音。
\"被发现了!\"陈三爷脸色大变,\"快走!分头行动!\"
马三手一把推开林巽:\"去西郊!月出之前必须起钉!否则我们都得死!\"
林巽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背后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喊叫声。他不敢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耳边回响着马三手的话——\"找到那条盘螭,它的眼睛就是钥匙\"。
盘螭...族谱中记载,\"囚龙钉\"的钉首是一条盘绕的螭龙。如果没猜错,那应该是...
他猛地刹住脚步,从怀中掏出那本《林氏族谱》,快速翻到记载\"囚龙钉\"的那页。羊皮纸上的钉首图案虽然模糊,但能看出是一条盘绕的蛇形生物,头部有两个微小的凸起——眼睛!
林巽深吸一口气,将族谱塞回怀中,向城西方向狂奔。夕阳已经沉到了山后,天空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血红色。在他看不见的身后,金光寺的上空,一团漆黑的云气正在凝聚,形状隐约像一个蜷缩的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