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栀的双手微微颤动,似乎是还没从刚刚那一幕中走出来。
指尖残留的鲜血缓缓地滴落在地,晕染开了朵朵红花。
耳边,张大夫的抱怨还在喋喋不休。
徐栀有些恍惚。
清风吹过。
垂落鬓间的发丝轻轻地撩过了她湿润的眼眸,带来了一阵痒意。
这时,周围冻住的冰层也开始慢慢融化。
她蓦得呼出了一口长气,回头看向身后众人。
王誉蹲在地上,高大的身体团成一团,守着王免寸步不离。
张大夫在一旁捋着不停跳动的胡须,看样子是被气得不轻。
看着眼前这一幕。
徐栀的身体骤然松快了不少。
紧绷的神经也在此时彻底放松下来。
她想。
这世上应该再也没有,比看两个加起来一百多岁的老人。
在此进行着小学生式的斗嘴,更能让人感到安心的事了。
闪烁着晶莹泪光的双眸,涤荡开了层层笑意,她忍不住开口。
“我好像看见了月鬼跟旋涡老了以后的样子。
吵吵闹闹……
真不知道,等第五宇宙重建后,他们会疯成什么样子。
不过,不管怎么变,遭殃的一定是天平。”
徐栀甚至能想到。
天平一手扶额,一手叉腰的头疼模样。
或者是拿着扫把,追在两人身后咆哮的样子。
一想到这儿,她就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没等这份放松的心情持续多久,风萧白便蓦得出声打破了它。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阿免哥为什么会毫无防备的就遭受了重击?
还有这满城的冰……”
风萧白说话的声音逐渐轻了下去,就像是被慢慢关低了音量键似的。
因为。
他看见了徐栀越来越黑的脸色。
心中陡然升出了一股惧意,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下山前,师父还告诉过他。
生气的女人是最可怕的,她们甚至能一拳打死一头老虎。
所以,千万千万不能招惹她们。
耳边发丝,随着徐栀低下的脑袋缓缓垂落。
她深吸了口气,猛得转头看向墙角的刘娣。
心中的愤怒像是挣破了牢笼的困兽一般,咆哮而出。
“是啊,我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呢……
现在王免没事了。
也是时候该好好清算一切了。”
徐栀抬步朝她慢慢逼近。
刘娣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尸体,身体微微颤抖。
“你……你别过来!
是他自己撞上来的!
不是我!我想杀的不是他!
王老爷是好人,我不想伤害他的孩子!”
徐栀轻轻地点了点头。
“是啊,你想杀的人……是我。
可我就该死吗?
酬神夜上,是我救了你们母女三人。
你说我是神……
可我也会痛、也会流血、也会死。
我也有拼尽全力,却救不下的人。”
徐栀并没有痛声嘶吼,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可这些话却像是一记重锤落在了众人心头。
昏迷的王免,眼角缓缓流出了一行清泪。
微微颤抖的睫毛满是说不出的心疼。
他的指尖,在无人看见的角落轻轻颤动起来。
仿佛是在挣扎。
见状。
天道叹了口气。
祂蹲在王免身边,华袍垂落在地,不顾形象的模样,像极了江湖骗子。
一侧。
离体的魂魄满是心疼地看向徐栀。
他眸中的泪水不停地滑落下来,穿透了躺在地上的身体。
听着徐栀颤抖的说出了那些话。
即使他未曾与她一同经历。即使他不知道她说得是什么。
但心口的酸涩却像是潮水般的涌来。
他想要抱抱徐栀,却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说的话听进去?
你与她,不过数日的相处。
你难道真的要为了这么一个陌生人。
离开与你相伴数十年的兄弟、亲朋?
还有你那白了头的爹?
只要你动手亲自了却这些,我保你余生安康无虞。”
天道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劝说着。
再没有比这更让祂感到憋闷的事了。
祂从未想过。
自己制定的规则,有一天会成为束缚自己的枷锁。
徐栀双眉微蹙,她的目光落在了刘娣怀里的尸体上。
看着那一碰就碎的碳化躯体,徐栀眼中还是闪过了一抹疼惜。
“你说你之所以改口诬陷伯父,是因为裴成然绑走了你的孩子?”
刘娣沉默了半晌,蓦得抬头。
脸上满是悲怆的神色,她大声喊道。
“是!
他带走了我的孩子……
如果我不按照他说的去做,我的孩子就永远都回不来!”
“可你的孩子。”徐栀轻垂眼眸,“最后还是死在了他的手上,不是吗?”
徐栀轻轻地开口,半遮的眼眸让人看不清她在想什么。
“可如果不是你见死不救!
我的孩子怎么可能会死!
你救过我们一次,为什么不能再救她一次!
你明明拥有救人的能力,这就是你应该做的!
你不是会突然消失把人带走吗?
如果那个时候你能带走她,她就不会死在我的怀里!
你为什么不救她!你说话啊!”
刘娣的声音越来越高。
她抱着怀里孩子的尸体缓缓站了起来,脚下融化的冰墙化成了一片浅溪。
她抬头怨恨地盯着徐栀。
看着刘娣这样癫狂的模样,徐栀的心蓦得抽痛了一下。
记忆中。
有什么东西在疯狂蠕动,似乎是想要冲破牢笼的束缚。
一张模糊的面貌竟与刘娣此时疯癫的样子,慢慢相合。
耳边也响起了瘆人的咒骂声。
血红的画面铺天盖地的朝她袭来。
徐栀的身体差点就要支撑不住,幸亏杨慕贞及时上前扶住了她。
她往后退了半步。
左手紧紧拽着杨慕贞的胳膊,额前已经布满了一大片细密的汗珠。
“就因为……我有这样的能力。
所以,所有的危险就都应该由我挡在身前?
我就应该为你们出生入死,而不顾自己的意愿?
是这样吗?”
徐栀的话,让在场众人全都陷入了沉默。
王免的魂魄在用力地摇头否认。
那双想要擦拭眼泪的手。
却怎么也触碰不到她的肌肤,他焦急地呼唤着徐栀的名字。
“不是这样的。
阿栀......阿栀......
你只属于你自己。”
天道看着王免这副爱惨了的模样,恨铁不成钢的甩了甩衣袖。
祂大手一挥,王免离体的魂魄被祂打进入了他的身体。
“眼不见心不烦!瞧你那点儿出息!”
天道气闷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都要生白发了。
风萧白想起了师父在闲暇时,对他说的那些话。
“若一个人。
他生来便拥有能撼天动地的力量,你觉得他该将这力量用于何处?”
“自然是要用在行侠仗义,匡扶正义上!
既然他拥有这等力量,那他就该背负这样的责任!”
师父只是笑笑。
“你是在说自己的人生,还是在说那个拥有力量的人的人生。”
“有什么不一样吗?”
“你还记得上山时的门规吗?”
“记得。
占卜者,需忌私欲与偏见,戒骄戒躁;
需以诚敬之心对天地,以清明之心排杂念。”
“没错。
可你刚刚的回答却掺杂了你的私欲。
明明是你想要行侠仗义,救济世人。
可你却将这一行为转化成责任,加诸在旁人身上。
让人有口难言,心不从不心。”
风萧白不解。
“我们苍山从不入世,可也从未出世。
切记,我们万不能以天命之名,操纵他人人生。”
回神。
风萧白眨了眨眼,看向了一旁的徐栀,蓦得低下了头。
“不是!”
抬头之时,他的脸上是一片豁然开朗之色。
“你有自己的想法与选择,你拥有的力量也只属于你。
任何人都无权替你做出决定。
更没有资格将那些所谓的“责任”与“义务”强加在你的身上!
如果你选择用这力量为非作歹。
那我便会不计代价的替众生杀了你。
如果你选择用这力量救济世人。
那我便会紧紧追随你的步伐,跟随你。
如果你选择不动用这力量。
只想做一个平凡的普通人,那我便会挡在你的身前,保护好你。
我想,阿免哥也是这样想的!”
说完,风萧白回身看向一动不动的王免。
杨慕贞的目光从徐栀身上移开。
她看向开口的风萧白,眸中充满了欣赏之色。
察觉到她的目光,风萧白转头对上了她的眼眸。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无需多言,她瞬间便懂了他心底的坚守。
王誉与张大夫虽没说话,但他们也都十分认同风萧白所说的这些。
更何况。
张大夫从来就不认为,与生俱来的力量是一种赐福。
在他看来,这更像是一种诅咒。
因为人类,最忌讳异类。
他们从不会回头对自己犯下的过错,进行反思。
而是只会抬头瞥见他人的错处。
妄图以他人的过失,来构筑其自身的清白。
刘娣听着风萧白的这番话,依旧满脸不忿。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