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爷子粗糙的手指擦过少年的脸颊，江书屹才发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
少年倔强地别过脸去，不想让爷爷看见自己的眼泪。
“大郎啊，”爷爷的声音像秋日晒干的麦秆，沙沙的，“爷知道你心里难受。”
江书屹用袖子狠狠擦了把脸，麦垛后飘来的麦屑沾在他的睫毛上。
远处，爹和大伯的争吵声还在继续。
“二郎才五岁，”江书屹不服气问，“你们怎么就知道他一定能考上秀才？”
爷道：“秀才公说的能有假？人家可是见过大世面的。”
“我去读书，将来也能……”江书屹攥紧了拳头，指甲陷进掌心的嫩肉里。
光宗耀祖呢？
“傻孩子，”江老爷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你年龄比二郎大，还没启蒙怎么跟得上。”
麦垛投下长长的影子。
爷爷突然抓住他的手，江书屹感觉到老人掌心的老茧像砂纸一样粗糙。
“大郎，你看。”爷爷指着远处。
二郎正追着一只芦花鸡，笑声像银铃般清脆。
大伯母放下针线筐去扶他，爹和大伯也停了争吵往那边看。
“全家的指望都在他身上了。”
爷爷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你去跟你爹说，就说你看见字就头疼，宁可跟着爷下地。等二郎出息了，让他给你讨房媳妇，盖间青砖大瓦房。”
江书屹的喉咙像塞了团棉花。
“我……”江书屹的视线模糊了。
江书屹猛地甩开爷爷的手，声音发颤：\"我不去！我也能读书！凭什么就认定我不行？\"
爷爷脸色一沉，皱纹挤得更深：“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
“家里哪有余钱供两个人读书？二郎年纪小，脑子灵，秀才爷都夸他有天分，你呢？”
江书屹胸口剧烈起伏：“我还没试过，你们怎么就知道我不行？”
“试？”爷爷冷笑一声，“你爹一年到头拿不回来几个子儿，你大伯在镇上坐堂，全家省吃俭用才攒出这点钱，能让你拿去'试'？”
麦田尽头，夕阳像打翻的胭脂盒，染红了半边天。
爷爷拍拍他的肩：“去吧。记住爷的话。”
江书屹走了两步，突然回头：“爷，要是我去说，爹真能不跟大伯吵了？”
爷爷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像棵佝偻的老树：“爷最疼你。”
堂屋里点起了油灯。
“大郎，”娘从灶间端出蒸好的杂粮馍，“洗手吃饭。”
江书屹磨蹭着走到水缸前。
饭桌上，大伯正跟爹说着什么“束修”“笔墨”，二郎把不爱吃的野菜都拨到他碗里。
江书屹盯着碗里碧绿的菜叶，突然开口：“爹，我不去学堂。”
筷子掉在地上的声音格外清脆。所有人都看着他。
“你说啥？”爹的眉头皱成疙瘩。
江书屹咽了口唾沫：“我……我看见字就头晕。我想跟着爷种地。”
他不敢看娘发怒的表情，“二郎聪明，让二郎去。”
大伯抚掌大笑：“看看！孩子自己都明白！”
他伸手想摸江书屹的头，被爹一巴掌拍开。
爹的眼里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像是油灯的反光。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江书屹以为他要发火，最后却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吃饭。”
那天夜里，江书屹躺在炕上，听见隔壁爹娘的争执声。
院里的老槐树沙沙作响，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窗外传来更声，江书屹一把撩开酒壶，他哑着嗓子笑了：“沾光？老子沾他娘的光！”
夜风呜咽，酒气在胸腔里翻涌，江书屹盯着地上酒壶，映着冷清的月光。
不读书，难道就一辈子低人一等？
他要让所有人看看。
不靠功名，他江书屹照样能过上好日子！
“呸！”他狠狠啐了一口。
夜深人静时，江玉燕躺在床上，望着屋顶。
二郎考中童生只是个开始。大房那边，怕是又要起风波了……
翌日清晨，饭桌上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沉默。
江老爷子慢条斯理地吃完，筷子轻轻搁在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嗒”一声。
“都吃完了？”
众人点头，张氏道：“咋了爹？”
老爷子眼皮一掀，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江玉燕身上。
“三丫头留下，其他人散了。”
江玉燕感觉到江老爷子的目光沉甸甸地落在自己身上。一种不祥的预感。
等大家都散出去。
“三丫头，”江老爷子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味道，“你那豆腐生意，这些日子在集上闹的动静不小。”
“嗯。”江玉燕心里大概已经猜到了老爷子要说什么。
她抢先开口道：“爷，豆腐的生意我已经全权交给四叔了。”
“奶想着四叔要倒时要娶亲没个正经的营生不行，我就把这豆腐方子什么的都告诉四叔了。”
“还没来得及跟爷商量一下呢，爷你觉得呢？”
就知道大房等不及，没想到这么迫不及待，二郎才刚考上童生，就想要豆腐的生意。
不过就算告诉四叔，她也不想给大房。
谁叫大伯一家总算计家里人，还说她是没用的女儿家呢？
豆腐的生意本来就是三叔和四叔一手办起来的，她只提供了方子，虽然没拿钱，但也因此获得了光明正大攒私房钱的机会。
总体来说她还是获利的。
老爷子手里的烟袋锅“啪嗒”一声掉在桌上，他瞪大眼睛盯着江玉燕：“你说啥？”
江玉燕又重复了一遍。
老爷子一拍桌子，“这么大的事，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就敢做主？”
这时周氏进来，听见这话立刻接上：“老头子，这事儿是我让三丫头这么办的。”
老爷子转头瞪着自己老伴：“你？”
奶周氏不急不慢地坐到老爷子身边：“老四都二十好几了，连个媳妇都说不上，不就是因为没个正经营生？”
“这豆腐生意我看着挺好，三丫头一个姑娘家早晚要嫁人，交给老四正合适。”
老爷子说好也不是，说不好也不是。
早知道昨晚大儿子问的时候就不那么快答应大儿子了。
到底都是他的儿子，若是强行把老四的生意给了老大，老四心里怎么想？
老四再有什么不是也是他的亲儿子。
到时候两个儿子因为一个小小的生意闹得兄弟之间水火不容就不好了。
家和万事兴。
至于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