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绿洲,实则不过五六丈见方,也无没有水源。二人之所以欣喜若狂,全因这小小一方绿地上,不仅长着几株沙枣树,更遍布仙人掌。
此刻沙枣树上已结满果实,虽滋味甘美,二人却更钟情于仙人掌。那肥厚多汁的果肉,既能充饥又可解渴,实乃沙漠中的天赐之物。
接下来二人再无言语,只顾埋头拔除仙人掌上的尖刺,大快朵颐。比起昨日生啖秃鹫肉,这仙人掌果肉堪称美味佳肴。不过话说回来,若非昨日那顿生肉果腹,今日也他们也走不到这里。
“吃相难看”这等评语,只适用于宴席之间。在这荒漠之中,哪还顾得上这些?莎依娜更是尽显胡人本色,吃得满嘴汁水淋漓,手上被尖刺划出了道道血痕也浑不在意。
待解了渴意,刘轩又爬上沙枣树,摘下果实与莎依娜分食。二人就这样在夕阳余晖中,享受着这顿今生难忘的饱餐。
吃饱喝足之后,两人靠在沙枣树上,目送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地平线。
摆脱了饥渴之苦,便开始思量起前程来。莎依娜轻声问道:“大哥,这里的仙人掌最少够我们吃两天。我们是在此等待路人救援,还是继续前行?”
刘轩沉吟道:“等一天看看吧。不过商旅经过此地的可能不大。你看这沙枣早已熟透,若有商队路过,必会采摘。看来我们已偏离古道。若明日无人经过,咱们便多带些仙人掌,寻找去楼兰的路。”
“楼兰……”莎依娜低声重复着,将头重重靠在树干上。刘轩知她想去高昌,但自己必须回楼兰或车师。若是明日意见不一致,就各走各的。
晚间,两人仍是挤在一起睡觉。不为别的,只是这样会暖和一些。
不过今晚,刘轩感觉也太暖和了。莎莉娜依偎在他身边,让他感觉就像抱着火炉一般。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刘轩被热醒了。是的,就是被热醒的。抱着陌生女人睡觉,竟然会有如此魔力?当然不可能。除非是仙女,但很显然,莎依娜肯定不是。
他缓缓睁眼,只觉浑身绵软无力。胸前伤口火辣辣地疼,按理说区区抓伤不该如此。更何况昨日他还特意用仙人掌肉敷过伤口。
刘轩强撑着坐起身来。沙漠里晨风本该刺骨,他却觉得浑身滚烫。伸手一探额头,不由大惊。再试莎依娜额头,更是烫得吓人,怕是远远超过了三十八度六。
“不好,发烧了。”刘轩心头一紧,猜测多半是前日生食秃鹫所致。他欲取仙人掌来清醒神志,却觉眼皮重若千钧,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此刻莎依娜睡得更加昏沉。梦中,她的父亲与兄长都还活着,带着她在草原上纵马飞驰,直奔那高昌国境内传说中的火焰山而去,这火焰山,真的好热啊。
日上三竿之时,一阵驼铃声由远及近。十余人的商队远远望见沙枣树,便朝这边行来。
众人走到绿地,下驼休息,几个精壮的年轻人,爬到树上摘枣子。忽有一人惊呼:“老爷,这儿躺着两个死人!”另一人走到刘轩近前,试探他的鼻息,然后嚷道:“不对,还有气儿。”
那被称作“老爷”的叫霍怀山,是高昌的一名商人。这次他带着一批玉器前往楼兰,临近目的地,才听闻楼兰和车师已亡。
一个国家或是部族覆灭,必然伴随着新来统治者的杀戮和掳掠。霍怀山怕货物被抢,当机立断,带人原路折返。途中,因同样遭遇沙尘暴,也迷了路才走到此处。
可霍怀山并未着急,他们常走这条商道,熟悉地形,又备足了干粮清水,不过是多绕两日路程,断不会困死沙漠。
听闻伙计嚷嚷,霍怀山走到跟前,仔细打量了刘轩和莎依娜几眼,吩咐道:“让老四去瞧瞧,可还有救。”
这“老四”本名劳四,乃是霍怀山的结义兄弟,为人精明,又懂得医术,深得霍怀山的信任与器重,每次运送贵重货物,霍怀山必让他同行。
老四蹲下身来,仔细检查了刘轩和莎依娜,抬头道:“老爷,这两人怕是饮了秃鹫血,以致热毒攻心。那男子还被抓伤感染,不过尚可救治。”
霍怀山微微颔首:“取药来,救救他们。”
他干儿子黄力强却道:“义父,若是楼兰或回鹘女子,弟兄们快活一番再卖个好价钱倒也值当。可这吐蕃女子卖不上几个钱,何必浪费药材?”
另一干儿子严力军也附和道:“二弟说得在理。这男子虽是壮年,可瞧着是唐人,又不能买卖,不如任他们自生自灭算了。”
他们这伙人可不是普通的商人,暗地里不知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高昌国允许蓄奴,霍怀山仗着两个干儿子武艺高强,行商途中,没少掳掠沿途青年男女回国贩卖。
在高昌奴隶市集上,男奴不分种族,只论筋骨气力定价。女奴则以回鹘、楼兰女子最为值钱——她们肤白貌美,既能操持家务,又可为主人提供别的服务。
至于吐蕃女子,皮肤粗糙,身形矮壮,只能当男奴使唤,可她们又不及男子能干,故而价钱最低,也少人问津。当然,这只是他们的审美观点,高原上的那些部落,表示很不服气。
西域诸国中,主人杀死奴隶,是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就像杀死牛羊一样。事实上,很多的奴隶,还不如一只羊值钱。
但高昌以华夏子民为主体,唐人地位尊崇,绝不可沦为奴隶。若有胆敢贩卖唐人者,等待他的将是灭族之祸。这“族”字,指的可不是一家一姓,而是整个部落。曾有一人贩卖一名楼兰奴隶,不知道人家有华夏血统,结果自己被砍头,所在部落也都成了唐人的奴隶。
霍怀山略作迟疑,沉声道:“那便只救这男子,女的不必理会。”
他这般决定,自有其盘算。原来霍家虽是高昌望族,霍怀山本人更是富甲一方,但他乃是胡人奴婢所生,因身上有西域血统,他的发色微棕,是以始终未能跻身霍家权力中枢。
为此,霍怀山立下家规,女儿必要嫁与纯正唐人。就连他收养的两个义子,也都是正宗的唐人。
可高昌孤悬西域百余年,百姓多与胡人通婚,纯正华夏血脉已经不太多。此刻乍见刘轩,霍怀山眼前一亮——这男子的相貌装束,定然来自中土,纯正的大唐人。
他当即想到待字闺中的独女霍伊岑。女儿年方二十,生得花容月貌,却因挑剔男方容貌,而迟迟未嫁。这中原人生得剑眉星目,乃是少见的英俊后生。若能招此子为婿,既遂了女儿心愿,他也有面子。
正是霍怀山这番心思,才让刘轩在鬼门关前捡回一条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