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也巧,报丧的张六来到韩家庄,不知道金豆住在那里,在村中路过,看见一个老头在门前路边坐着,他不认识,便上前问路,恰巧问到金珠的大伯,韩兴仁面前。乡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报丧人,头上必戴白孝圈,让人看见,就知道是家有人去世,前来报丧。
张六客气的问道:“大伯,我向你打听一下,金豆家住在哪里?”
金珠的大伯,看见张六头戴白孝圈,就知道来意。见他问起金豆,心里想着,金豆家的亲戚,自己再清楚不过,他只问金豆,莫非金珠家出了事?
韩兴仁就忙问道:“你问金豆,是不是金珠家有谁去世了?”虽然玉芝跳河,在张家堡可谓是人人皆知,可在信息不通的韩家庄,知道的人是少之又少,韩兴仁更是不知。
张六见老伯问他,猜测可能是金豆的本家。前来报丧,就是要让人知道家里出事,于是说道:“大伯,是金珠的婆婆去世了。”韩兴仁听了一惊,这金珠的婆婆,前两天刚来他家,人精神得很,看起来没啥病症,怎么就突然就去世了?他难以相信。韩兴仁急着问了一句:“前几天,金珠的婆婆,人还来过韩家庄,看着身体好好地,怎么就突然去世了?得了啥病?走得这么快?”
“唉,身体是好着,就是想不开,跳泾河了。”张六听了,觉得这事在张家堡就传疯了,肯定埋藏不住,此人了解玉芝,并且很关心,他就毫不隐瞒,如实回答道。
韩兴仁惊得张着嘴愣了神,不知说啥话好。张六看着也很奇怪,心想,这老头愣啥?和他有啥关系?于是又问道:“大伯,我来给金豆报丧,你能给我说一下金豆住在哪里?”
韩兴仁摆摆手说:“不急,我领你去。”说完起身,拄着棍,弯着腰,慢慢的前边行走,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真是岁月不饶人,他老了,腿脚不利索了。
他本来不会去领路,听说金豆在地里干活,被添财打了,还伤了腿。这报丧人来,不知金豆能去不?他要亲自看一下。在他心里还有另一层意思,就是金珠出嫁时,他们兄弟俩感情好,九先生也就这一个女儿,也是为了能和张家堡攀上亲,就认了金珠这个女儿结为亲戚。因为金玲和金豆中间的事情,惹得金珠对两个老人也有了看法,所以亲戚情分逐渐淡了,来往也少了,今天是恰巧遇见,要不就不知道。心里想着,看报丧人没提别人,就明白金珠的心理,根本没打算给自己说的意思,也就是不愿和他来往了,在他心里,自己在世,就不能和金珠断了来往,看现状,心里不免有点沮丧,中间有了矛盾,加之人老了,亲戚情分也尽了。
真是: 人老体弱行动笨,亲戚疏远断情分。
尽管心中有念想,心强没力不从心。
互助组分组时,两组都没人要金豆,嫌他干不了活。还是工作队硬性分给金铃那一组,有让金玲金瓶帮帮金豆的意思。这个组的组长添财,对金豆十分讨厌,觉得金豆少爷架子没倒,看起来是个小伙,可派啥活他都干不了,真是中看不中用。
前几天在山坡地里开始种秋耕地,添财就让金豆耕地,金豆胳膊没劲,手扶不住耕地的犁把,结果,不是耕地的犁,顺着原犁沟走,就是耕出生梁子,不能一犁靠紧一犁,耕不好地。耕牛也像和金豆作对似的,不但不听他的指挥,反而胡乱走,欺负他没劲,金豆根本拉不住,把金豆累得满头大汗,气的直想哭,骂了牛的三代祖宗都不解气,费工费时费力气,活还没干好。
跟着打杂的韩老八,看见后又有气,又想笑,指着金豆骂道:“你说你大九先生,精细伶俐,即能给人看病,还能给骡马看病,活的像个神仙。一辈子精打细算,把他孙子的事,都安顿好了。没想到,要下你这个散财货,把家散了不说,连个犁把都按不住,你说,要你能欻。虽然把门户给立住了,依我看,把孙子的好事都耽搁了,你肩膀上撑着一个脑袋不当个人用,到底算个啥玩意?强背着一张人皮,不如去碰死算了。”
金豆气得翻着眼睛看着韩老八,心里想,你就会欺负人,在别人面前,屁都不会放。
添财听了韩老八的话,火气也给点燃了,便大声骂金豆道:“金豆,你把先人亏了,要你这废物干啥呀?地都耕不了,有啥用?干不了活,倒给人添乱了,我就想踢你一脚。”
金豆本身气的就不行,听到两人的骂声,索性将犁把一撇,坐在地边上生自己的闷气,不管不顾了,谁愿耕地谁干,大不了不挣工分了。
失去管控的牛,把犁拉在地里胡转,两头牛相互牵制,牛绳也乱套了,一头牛向前走,另一头停着,耕地的犁拉到后牛蹄下,后牛就往后倒退一步,牛蹄子踩在犁把上,结果把犁把踩成了两节,犁铧尖也被折断了,当时就耕不了地。
添财见状,上前来看到,肚子里气,向上涌,二话没说,朝金豆走去。在地里干活的人,都一起骂金豆,这个蠢货,不仅无用,反而添乱。让添财把金豆开除出组,他愿到那里去上哪里去,谁愿养着这个废物?添财走到金豆跟前骂道:“金豆,现在都靠着自己的力气吃饭年代了,你在这里给谁当少爷来了?要你这个废物,没啥用,只能捣乱,你给我滚。”话毕,就踹了金豆一脚。
坐在棱坎边的金豆,没有防备,就被踹飞,坎高坡陡,金豆从坡边滚了下去。
滚下坡的金豆,腿被摔的生疼,就像断了一般,疼的他坐在下边嚎啕大哭,哭喊父母,大喊疼痛,向在天上的父母,诉说着自己被人欺负的委屈。
真是: 年少气短不自立,谁来养你少爷坯?
只想自己受委屈,现实残酷没人惜。
金豆哭了好大一会,见没人理会,只好手按着疼痛的腿,滞呆的坐在下边。心里恨着,这些当年的穷鬼,竟然敢这样欺负本少爷,要是我大在,我就不让给这些穷鬼看病,让病把他们折磨死。他没什么办法,只能活在梦想中。其他干活的人,只管干自己的活,没有一个人理睬金豆,任他哭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太阳快要落山,地里干活的人,都各自收拾工具,回家去了。当金豆听不见上边有人说话了,才爬起来,一瘸一拐的从下边上来,看见干活的人全都走了,留下他一个没人理。
金豆心里气的骂道:这些人没有一个有良心的,都走光了,也没人叫他一声。这才瘸着腿,扳了一个树枝,当成拐杖,一瘸一拐的独自回家。金豆回到家里,忍着疼痛,躺了几天,等着伤好,才能干活。过了几天,他受伤的腿,还是疼得不行,这时他才明白,父亲以前给人说过,伤筋动骨,得需养一百天,他没有药吃,只好忍耐养着,没有其它办法。
在家听了金豆受伤的大伯,也只能长长的叹口气,对于金豆,也是又怨又气。自己不争气,让别人怎么办?自生自灭得了,也没去看过金豆,就是去看了,也是干瞪眼。
大伯领着张六,来到村边窑洞,站在那杂草乱生的窑洞前,他不想进门去,就高声喊着:“金豆,金豆,你能起来不?出来一下,我有话给你说。”金豆听见大伯叫他,应了一声,才从炕上爬起来。一拐一瘸的走了出来,几天没有洗脸,蓬头垢面,样子十分狼狈,和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张六看了觉得,看脸庞还是个年轻娃,看模样如同讨饭乞丐一般,谁能想着他,前几年还是个标准少爷。这种模样也让他吃了一惊。金珠的弟弟,怎么是这副德行?真让人难以相信。
大伯看着金豆邋遢样,感到脸上无光,也没说他,直接问道:“你姐的婆婆去世了,这是报丧的人,你能前去祭奠不?给人回个话。”说别的都是废话,金豆根本听不进去。
金豆想都没想,直接回绝道:“不去,我自己的腿,都疼得拉不动了,哪还能翻沟过岭去埋别人?走不动,去了我姐又要骂我了。”金豆也是实话实说。
在金豆心里,他去张家堡有点胆怯,一则怕姐姐金珠说自己,二则是怕,碰到铁锁一家人,见到他问张花去了哪里?自己又回答不上来,这样久而久之,就对去张家堡,有了逆反心理,总觉得不去的好,所以,都生疏了,为了能活下去,管不了那么多。
大伯气得说道:“你大留下你,指望你顶门立户,传宗接代,你倒好,基本的人情世故你都不要,你姐家你不去,你还有谁家可以去?你姐牵挂你,给你做衣做鞋,还把你没喂熟?你真是既失礼,又没情分了,把你姐都能断了。”嘴里数落着金豆,让他懂得人情世故,懂得亲情,懂得感激金珠的恩德,亲戚必须有来往才有情分。
金豆沮丧的说:“我这几天,每天只吃两个冷蒸馍,喝口凉水,肚子又饿腿又疼,谁看过我?谁管过我死活?我还心长的看他谁呢?只要自己能吊住命,活一天算一天了,还想指望啥?再说,我的腿,实在疼得走不动,我也没有办法呀,有心没力。”金豆只想自己现状,自己根本走不动,别的啥,想都不想了。大伯听了,叹了口气:“唉,给你说啥呢?”这是牛弹琴,有啥作用?
转过身对张六说,“你的话传到了,你跟我回去,吃顿饭再回去吧。
张六看时间尚早,就谢绝了韩老大,其实在他心里,主家管饭是应该的,跟着这个老汉去,算咋回事?人家一个人情话,自己怎么能当真?让人是个理,锅里没下米,不如自己回去算了。
韩兴仁看着客人走远,心想,金豆不去张家堡怎么办?不仅让人觉得韩家人失礼,金珠没娘家人给她长精神,怎么能在张家堡的人面前抬起头,说起硬气话?金豆指望不上,还不是有自己嘛,何况当年自己认了这门亲。金豆不懂事,自己活了一辈子,啥事不懂?啥礼数不知道?看来只有自己亲自去了。回家给老伴说了张家堡的事,和老伴商量,并说了自己的想法。
刘桂香听了,也是叹了一口气,反对道:“唉,你还要亲自去?,你也一把年纪了,灯笼火把,说灭就灭。如果一头栽倒在半路上,谁人能知?现在是心强力不强的年纪了。既然金珠都没给你说,你何必没脸没皮,自己掉价,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这门亲戚我看缘分尽了,还走个啥?有啥意思嘛?何况她没咱年龄大?”刘桂香也是看破金珠的心理,说了阻挡老伴的话。
韩老大回应道:“哎,话不能那么说,死者为大。金珠没给咱说,你也知道缘由,一则是怕咱老了走不动。还有金珠和金玲都闹翻了,她咋能给咱说嘛?人就活着一口气,你说这一口气有啥意思?不是每个人都挺着。说内心话,金玲是咱儿子,做事没分寸,也难怪人家金珠生气。我都想着,死了后去见兄弟,不知道给他咋说呀,我也觉得挺对不住兄弟的,自己又管不了儿子。我这张老脸,有啥掉价不掉价的,我也是想落个心里安稳罢了。我蹭着这张老脸,去走亲戚,就是想让金珠少点埋怨,我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你也别担心,我这身子骨我知道,还不至于一头栽倒半道上,回来再连累你。”韩兴仁有着自己的主意,他要说服老伴,按照自己的主张办。
刘桂香觉得,自己拗不过老头,就说道:“你犟了一辈子,老了还是老倔头,你爱去就去,我不拦你。按道理咱们应该去,可就是一些事情把人的腿脚给绊住了,不由人了。”
刘桂香话题又一转说道:“唉,金珠也真够命苦的,怎么就摊上这样一个婆婆。家里没有其他人,她寻了短见,旁人肯定有猜测,金珠浑身长满嘴,也把自己说不清,黑锅肯定是背定了。你去就给金珠宽宽心,让她不要太纠结,也别想不开,毕竟还有孩子,让她多想想孩子。别的事,就顺其自然,是怎么样就怎么样。家事理不清,谁家锅底都是黑的,就这样浑浑噩噩过日子算了。要计较那么清,太认真就是和自己过不去,别人谁会理会你?不要管着别人的闲话,想得多自己就没法活下去了。”刘桂香嘴上说老伴,但心里还是放不下金珠,又给老伴叮嘱道。
韩兴仁见老伴如此说话,就说道:“你看我这笨嘴笨舌的,那会说出你这样有哲理的话,要不咱俩一起去,去看看金珠。金珠遇了事,心里肯定不好受,我们借机去安慰安慰她。娘家大伯大妈亲自去,金珠看见亲人来了,心里肯定感受不一样。也让张家堡人不能下眼看金珠。”
刘桂香听了,沉思了一下,觉得老伴说的有理,就说道:“你说的也对,金豆去不了,也没别人,咱俩一起去,给算是金珠长长精神。金珠当今是遇到大难题了,往后的日子怎么过?我们得去给出出主意,想想办法,要不孩子这个难口,咋过得去?”老两口意见统一了。
“这就对了,咱老夫老妻,就应该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好,我去准备祭品,不说别的,就是为了给金珠长长精神。”韩兴仁听见老伴答应,心里一阵高兴,忙着去做准备。
真是: 人老经多见识广,人情世故心中装。
不求别人怎么想,只愿自己心安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