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像黏稠的白浆,把视线糊成一片模糊的白。杨辰的靴底碾过细碎的冰晶,每一步都陷在半寸深的冻土里——明明半个时辰前还是紫阳花生机盎然的山谷,此刻却成了连风都吹不透的冰封之地。
“统领,罗盘疯了。”林野举着黄铜罗盘,指针在盘面里疯狂打转,边缘的刻度已被冻得发黑,“这地方不对劲,咱们好像一直在原地绕圈。”
阿吉突然抓住杨辰的衣袖,声音抖得像风中的枯叶:“你听……是不是有敲钟的声音?”
确实有。沉闷的钟鸣从雾里渗出来,咚、咚、咚,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紧,每一声都像敲在冻硬的胸口上。杨辰摸出醒神玉,玉佩表面的温度比刚才低了足足三度,边缘甚至凝了层薄霜。
“别跟着钟声走。”他沉声说,同时按住腰间的短刀——刀鞘上的云纹正在发光,这是进入异空间的征兆。上次在黑风谷遇到空间裂缝时,刀鞘也是这样发烫的。
话音刚落,雾中突然裂开道口子,像块被硬生生撕开的白布。口子后面不是熟悉的山路,而是片悬空的石台,台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渊,几缕青黑色的雾气正从渊底往上冒,触到石台边缘就化作冰碴。
“那是什么?”阿吉指着石台中央,那里竖着根锈迹斑斑的铁柱,柱上缠着道模糊的影子,细看竟像个人被铁链捆在上面,“好像……是个人?”
杨辰还没来得及阻止,林野已经迈步跨进了裂口。“救人!”他的声音刚落,整个人突然定在原地,像被无形的线牵住的木偶。紧接着,石台边缘的空气开始扭曲,形成道透明的墙,把林野和随后跟上来的阿吉圈在里面。
“是空间囚笼!”杨辰心头一沉。古籍里提过这种术法——以灵力为骨,以执念为锁,一旦踏入就会被囚在对方的记忆碎片里,除非能破掉设阵者的执念,否则永远困在循环里。
他试着用短刀砍向透明墙,刀刃撞上墙面的瞬间,竟被弹回来寸许,刀身震得发麻。墙面上浮现出细密的纹路,像无数只眼睛在缓缓睁开。
“杨辰……救我……”石台上的影子突然动了,铁链哗啦作响,那声音竟和林野的声音一模一样。
被囚在笼中的林野突然开始挣扎,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青筋暴起:“放开我!我没推他!不是我!”他像是看到了什么恐怖的景象,双手在空中乱抓,膝盖重重磕在石台上。
阿吉也陷入了幻境,抱着头蹲在地上,哭喊着:“娘!我错了!我不该偷偷跑出来……”
杨辰的目光落在铁柱上的影子上。那影子的轮廓越来越清晰,渐渐显出穿着玄铁卫铠甲的模样,胸口有块明显的凹陷——那是三年前黑风谷之战时,林野为了护阿吉,被暗影兽的利爪拍中的旧伤。
“是林野的执念。”杨辰迅速判断。他想起林野曾在酒后说过,黑风谷那次,他本该拉住失足坠崖的师弟,却因为犹豫慢了半步。这事成了他心里的死结,被空间囚笼捕捉到,化作了困住他们的枷锁。
钟声又响了,这次更近,仿佛就在耳边。石台开始震动,悬在空中的碎石簌簌往下掉。杨辰握紧醒神玉,往玉佩里注入灵力——总领说过,破空间囚笼的关键不是蛮力,是“唤醒”。
他纵身跃进裂口,透明墙在他身后合上的瞬间,周遭的景象突然变了:石台变成了黑风谷的悬崖,林野正抓着师弟的手,脚下的碎石不断滚落。师弟的半个身子已经悬空,哭喊着:“野哥!拉我上去!”
“我拉!”林野的脸涨得通红,手臂抖得像风中的树枝,“再坚持一下!”
可下一秒,他突然松开了手。师弟的惨叫声在山谷里回荡,林野僵在崖边,指甲深深抠进岩石里,指缝渗出血来。
“不是你松的手。”杨辰站在他身后,声音穿过呼啸的风,“那天你脚下的石头松了,是惯性让你脱手的。”
林野猛地回头,眼睛里布满血丝:“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在你身后。”杨辰指着崖壁上的凹痕,“我当时躲在那里,看见你差点跟着掉下去,是你用刀插进石缝才稳住的。”
他边说边走向悬崖边,捡起块带血的碎石——那上面还留着林野的刀痕。“你后来把自己关在营房三天,磨坏了三把刀,就是因为觉得没护住他,对吗?”
林野的肩膀突然垮下来,蹲在地上捂住脸,声音哽咽:“他才十五……”
“但你护住了阿吉。”杨辰把碎石递给他,“那天你把阿吉推到安全的地方,自己迎上去挡暗影兽,这点没人忘。”
石台上的铁链突然发出脆响,铁柱上的影子渐渐变淡。困住林野的透明墙出现裂痕,像打碎的玻璃。
另一边,阿吉还在哭喊。杨辰转身跑过去,发现他正站在自家院子里,母亲举着藤条要打他:“说了不让你入玄铁卫,你偏要去!是不是想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
“师娘没怪你。”杨辰轻声说,“去年我去看她,她拿出你寄的家书,说‘我家阿吉现在能保护人了’,眼睛亮得很。”
阿吉猛地抬头,院子的景象开始扭曲,母亲的身影化作光点消散。透明墙也跟着裂开,他愣愣地看着杨辰:“真的?”
“真的。”杨辰点头时,整个空间突然剧烈摇晃。石台边缘的黑渊翻涌起来,铁柱彻底化作青烟,两道透明墙同时碎成星点。
林野和阿吉如梦初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怕。“刚才……”林野摸着后脑勺,“谢了啊。”
杨辰刚要说话,脚下的石台突然倾斜,三人同时往下坠。失重感传来的瞬间,他抓住两人的手腕,醒神玉爆发出刺眼的光——
再次落地时,他们正站在云昼山的出口,紫阳花的香气扑面而来。林野摸着胸口,发现那里多了块带血的碎石,正是刚才在幻境里见过的那块。阿吉的手里则攥着片干枯的紫藤花,是他小时候母亲种在院子里的品种。
“这囚笼……”阿吉小声说,“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杨辰望着云雾缭绕的山口,握紧了醒神玉。他突然明白,所谓空间囚笼,困住的从来不是身体,而是心里没过去的坎。就像那钟声,敲的不是时间,是藏在记忆里的愧疚与遗憾。
“走了。”他带头往山下走,“晚了赶不上晚饭,老陈今天做红烧肉。”
林野和阿吉立刻跟上来,脚步轻快了许多。山风穿过竹林,带着清甜的气息,刚才的冰封与黑渊,仿佛只是场醒得及时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