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僵在原地,盯着林琛递过来的那张纸,上面的字迹清晰,药材名目和炼制步骤都写得明明白白。
“开炉?”
“按你写的来?林琛,你看清楚你写的是什么了吗!”
她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眶里满是血丝和疯狂。
“龙葵汁为引,玄参为骨,地骨皮为衣……这哪里是炼丹!这是在熬制天下至毒的‘阴煞汤’!服下此物,神仙难救!你让我用这个去救人?”
“你让我亲手……杀了他?”
“对。”
林琛平静地收回手,将那张纸放在了丹炉旁的石台上。
“第一步,就是先杀了他。”
“你疯了!”
青姨彻底失控了,冲到林琛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林琛的皮肉里。
林琛没有反抗,他只是垂下眼,看着抓住自己衣襟的那双血肉模糊的手。
“青姨,你冷静一点。”
“我问你,冰蚕之吻的蛊虫,现在在何处?”
青姨一愣,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在……在心脉之中。”
“它和宿主之间,是什么关系?”
“共生……不,是寄生!它靠吸食宿主的精血和生气为生!”
“没错。”林琛点了点头,“它是一条寄生在船上的蛀虫。现在,这条船马上就要沉了,可这条蛀虫却和船体最关键的龙骨长在了一起。你用任何方法去撬,去砸,都会先毁了龙骨,让船沉得更快。”
他顿了顿,给了青姨一个喘息和思考的间隙。
“所以,我们不能去撬它。”
“那该怎么办?”青姨已经完全被他的思路带着走了。
“我们要让它自己松手。”林琛走到丹炉前,手掌再次贴上炉壁,“蛊虫是活物,它比任何东西都懂得趋利避害。当它感觉到,这条船即将彻底沉没,再无半点生机之时,它会怎么办?”
“它会……为了自保,暂时放弃吸食生气,进入休眠,或者……准备脱离宿主?”青姨顺着他的话推测道,声音里带着不确定。
“对。”林琛的语气里带上了一分赞许,“它会松开抱着龙骨的手,因为它要保存自己的力量,准备寻找下一艘船。而‘阴煞汤’,或者说‘死丹’,就是为了给它创造一个宿主已经‘死亡’的假象。”
“我们要用这股至阴至寒的死气,瞬间充满他的四肢百骸,断绝他体内所有的生气。让那只蛊虫确信,这艘船,已经沉了。”
“只有在它松开手的那一刹那,我们才有机会,把真正的生机,灌注进去。”
林琛转过身,注视着已经完全呆住的青姨。
“这,就是我说的‘杀机’。先杀后生,向死而生。”
“我们不是在杀人,青姨。”
“我们是在骗那只蛊虫。”
石室之内,只有丹炉中的离火石,还在散发着微不可察的灼热。
青姨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骗蛊虫?
制造死亡的假象?
先杀后生?
每一个都远远超出了她所知的范畴。
可偏偏,林琛的解释,从逻辑上听起来,又是那么的严丝合缝,甚至带着一种诡异的合理性。
她看着林琛那张年轻却平静得可怕的脸,心中那股被背叛的愤怒和绝望,渐渐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是恐惧,也是一丝……微弱的希望。
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这真的是唯一的活路呢?
她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床上那个孩子痛苦呻吟的模样,闪过自己费尽心力求来丹方却发现是催命符的瞬间。
再睁开眼时,她眼中的疯狂和挣扎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
一个字,耗尽了她全身的力气。
“我信你一次。”
她走到石台前,拿起那张写着毒方的纸,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如果失败了,不用等别人动手,我会亲手点了这间石室,我们一起给他陪葬。”
林琛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退开一步,将整个丹炉和所有的药材,都让给了她。
行动,是最好的回答。
青姨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任何犹豫。
她转身走向那些药柜,按照纸上的顺序,开始取药。
龙葵、玄参、地骨皮、断肠草、鹤顶红……
每拿出一样,她的心就沉一分。
这些在任何医书里都被列为禁忌的剧毒之物,此刻却被她亲手一一摆放在了炼丹炉前。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不祥的气息。
“开炉!”
随着青姨一声低喝,她将一股精纯的内力注入了丹炉底座的凹槽之中。
“嗡——”
由整块离火石砌成的丹炉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炉壁上暗红色的纹路逐一亮起,灼热的气浪瞬间席卷了整个石室。
炉火,燃起来了。
“第一味,龙葵!”
她拿起那株通体幽紫的草药,没有丝毫迟疑,将其投入了丹炉之中。
“滋啦——”
一声刺耳的声响传来,一股黑色的烟气,猛地从丹炉的投药口窜了出来,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臭和阴冷。
青姨的脸色愈发苍白,她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按照林琛纸上的指示,双手结印,控制着炉火的温度。
不能用武火猛催,要用文火慢炖。
要让龙葵的汁液,一点一点地渗出来,让那股阴煞之气,慢慢地、完整地弥漫整个炉膛。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缓缓流逝。
石室里,只有炉火燃烧的微弱噼啪声,和青姨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
林琛就站在不远处,负手而立,一言不发。
“第二味,玄参!”
当炉内的黑烟浓郁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时候,青姨再次开口,将一根形如人指的黑色参须扔了进去。
黑烟翻滚得更加剧烈了。
丹炉之内,发出一阵阵低沉的、令人心悸的咆哮。
明明身前就是一座燃烧的丹炉,青姨却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冰窖,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她不敢分心,全神贯注地控制着火候,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
只要错一步,这炉子里炼出的,就不是能骗过蛊虫的“死丹”,而是会瞬间炸炉的真正废丹。
到那时,一切都完了。
地骨皮、断肠草……
一味又一味剧毒之物,被她亲手送入炉中。
炉内的黑烟已经变成了粘稠的、如同墨汁般的液体,在炉底缓缓地翻滚、冒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带出一缕让人灵魂战栗的阴寒之气。
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味主药。
青姨拿起那个装着鹤顶红粉末的小瓷瓶,手抖得不成样子。
她看着林琛,想从他脸上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但是没有。
林琛的表情,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平静得如同万年不变的寒潭。
青姨惨然一笑,不再寻求任何安慰。
她拧开瓶塞,将那猩红色的粉末,决绝地,尽数倒入了丹炉之中!
“轰!”
就在鹤顶红入炉的瞬间,丹炉猛地一震!
炉火骤然一暗,要被那股极致的阴寒之气彻底浇灭!
炉内那锅墨汁般的液体,瞬间停止了翻滚,所有的颜色和物质都在向着中央急速收缩、凝聚。
一颗通体漆黑,没有半点光泽,如同黑曜石雕琢而成的丹丸,雏形初现。
也就在这一刻,异变陡生!
“咔……咔嚓……”
青姨骇然地低下头。
只见那座由至阳之物“离火石”砌成的丹炉,那原本散发着灼灼热气的暗红色炉壁上,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凝结出了一层白色的寒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