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姨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口翻腾的气血。
她走到石室一角,在一排看似普通的药柜前停下,伸手在柜门上按照某种特定的顺序敲击了几下。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那面石壁竟向内凹陷,露出了一个暗格。
她从暗格中取出一个长条形的紫檀木盒,双手捧着,走到林琛面前。
她的动作很郑重,盒子打开,里面并非什么卷轴,而是一张用金线织成的锦帛,上面用朱砂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蝇头小楷。
“这就是‘焚阳三叠’的丹方。”青姨的声音透着一股疲惫,“我花了极大的代价,才从一位故人那里求来的。”
林琛接了过来。
锦帛入手温润,上面的字迹娟秀中透着一股锋锐之气,显然出自女子之手。
他没有立刻去看丹方的内容,而是将锦帛凑到鼻尖,轻轻嗅了嗅。
除了朱砂和锦帛本身的味道,还有一股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香气。
是“七里香”,一种产自宫廷,专供贵妃以上品阶使用的熏香。
他的视线,这才落在了那些文字上。
青姨站在一旁,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地注视着林琛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间石室里一片静谧,只剩下丹炉中离火石散发出的微弱热量,还有两人清晰可闻的呼吸声。
林琛的手指从右到左,逐字逐句地滑过。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在青姨感觉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林琛终于看完了。
他将锦帛缓缓卷起,放回了紫檀木盒中。
“如何?”青姨迫不及待地开口,“这方子……可有问题?”
“没问题。”林琛的回答干脆利落。
青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瞬间放松下来,脸上也露出了许久未见的笑意。
“那就好!那就好!我就知道……”
“方子没问题。”林琛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依旧平淡,“只是炼制之法,被人动了手脚。”
青姨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林琛抬起头,注视着她,“如果按照这上面写的顺序和火候来炼,炼出来的不是救命的灵药,而是见血封喉的毒丹。”
“轰”的一声,青姨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看着林琛,又看看那个紫檀木盒。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是不是看错了?”她的声音尖利起来,“给我丹方的人,她……她绝不会害我!”
“她或许不会害你,但给她丹方的人,却未必。”
林琛走到小几旁,拿起纸笔,看也不看那张锦帛,提笔便在纸上写下了几味药材。
“九阳草,金蟾胆,离火石,此为三阳,至刚至烈。”
他又写下另外几味药。
“龙葵,玄参,地骨皮,此为三阴,至阴至寒。”
“丹方本身,阴阳相济,思路精妙,确是奇方。但问题,出在炼制的顺序上。”
他的笔尖,点在了“龙葵”两个字上。
“丹方上说,开炉之后,温炉一个时辰,先下龙葵,再投玄参,以阴寒之气打底,再入三阳主药,使其相互冲撞,激发药性。”
青姨下意识地点头:“对,对!是这样没错!她说这样可以最大程度地保留药性!”
“最大程度地保留毒性,才是真的。”林琛的语气里,透出一股冷意,“龙葵性寒,其汁液遇火,会催生出一股极强的阴煞之气。这股气,会抢在所有药力融合之前,将后一步投入的金蟾胆死死锁住。”
“金蟾胆的烈阳之气,本是救命的关键。可一旦被阴煞之气锁住,再经离火石的阳火猛催,阳气无处宣泄,郁结于内,反复冲撞,最后就会化作一种无色无味的奇毒。”
“丹成之时,异香扑鼻,品相完美,与真正的灵丹一般无二。可服下之后,不出三个时辰,此毒便会由内而外,焚尽五脏六腑,任是大罗金仙下凡,也救不回来。”
林琛每说一句,青姨的脸色就白一分。
听到最后,她已是面无人色,浑身发冷,嘴唇都在哆嗦。
一个精心设计的、完美的杀人陷阱。
杀人于无形,事后甚至连死因都查不出来,只会当成是病人本就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现在,你明白了吗?”林琛放下笔,“那个黑羽卫的杀手,为何宁愿暴露自己,也要去接那个装有金蟾胆的盒子?”
青姨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杀手在街口拦路,是第一重杀招。
若是杀手得手,金蟾胆被毁,炼药不成,他们的目的便达到了。
若是杀手失手,他们也毫不在意。
因为他们笃定,只要自己拿到金蟾胆,就会立刻按照这张被动了手脚的丹方去炼药。
到那时,自己会亲手炼制出一枚毒丹,再亲手喂给那个她想救的人吃下去。
好狠!
好毒的计!
“啊——!”
青姨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尖叫,她猛地冲到墙边,一拳狠狠地砸在坚硬的石壁上。
“是谁!到底是谁!”
她的指节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可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钻心的,是那股被最信任之人背叛的绝望和愤怒。
给她丹方的人,是她过命的交情,是她在这神都之中,为数不多可以完全信任的人。
她不信那人会害她。
可这丹方……
林琛没有理会她几近崩溃的情绪,他只是将自己刚刚写下的那张纸,推到了石室中央。
“哭解决不了问题。”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盆冰水,浇在了青姨的头上,让她失控的情绪骤然一滞。
她缓缓转过身,通红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死死地盯着林琛。
“你想怎么样?”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林琛走到丹炉前,伸出手,掌心贴在温热的炉壁上。
“他们不是想看一出‘救人不成反杀人’的好戏吗?”
他回过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那我们就演给他们看。”
青姨怔住了,她不懂林琛的意思。
“焚阳三叠,名字不错。可惜,他们只懂其一,不懂其二。”林琛的指尖,在丹炉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三叠之法,叠的不是药力,而是生机、杀机、转机。”
“真正的炼法,需分三次开炉,下三次药,成三次丹。”
“第一次,以至阴之药,炼‘死丹’,断绝所有生机,此为杀机。”
“第二次,以至阳之药,炼‘活丹’,强续一线生机,此为生机。”
“第三次,取死丹之灰,活丹之引,合二为一,阴阳逆转,向死而生,方为‘转机’。”
林琛转过身,拿起自己写下的那张纸。
“这,才是‘焚阳三叠’的第一叠。”
他将那张纸,递到已经完全听傻了的青姨面前。
“开炉。”
“按我写的来,一步,都不能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