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大的麻绳从洞口垂落,末端的铁钩砸在石板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在死寂的暗道里来回冲撞。
王二和闷葫芦的心,也跟着这声音一起,被砸得粉碎。
这是请吗?
这是从井里往上捞尸首的架势。
山羊胡跪在地上,额头的鲜血混着冷汗,糊住了眼睛,他连抬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现在只恨自己,为什么当初要贪图那份安逸,留在这酒坊里当什么掌柜。
如果他还是那个在乡下赶马的“小马子”,或许一辈子贫穷,但至少能活得像个人。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是一条随时可以被碾死的狗。
林琛扶着身旁那个抖得愈发厉害的人,让他靠着冰冷的墙壁。
那个活人,或者说前朝遗孤,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他的恐惧不再是针对山羊胡时的那种茫然,而是一种源自血脉和记忆深处的战栗。
他怕上面那个人,怕到了骨子里。
林琛的动作很轻,他弯下腰,捡起了脚边的一只铁钩。
铁钩入手冰凉沉重,上面还带着一股铁锈和泥土混合的腥气。
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抬起头,看向洞口那个居高临下的身影。
“请?”
“用这个来请?”
洞口光影里的那个中年人,也就是山羊胡口中的“主子”。
他没有动怒,反而又蹲了下来,双手搭在膝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下面。
“不然呢?”他反问,“难道要我铺上红毯,八抬大轿,把你们抬上来?”
他身后的几个刀手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
在他们看来,下面这几个人已经是瓮中之鳖,生死只在主子的一念之间。
这个年轻人还在嘴硬,不过是死到临头最后的挣扎。
“年轻人,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中年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你,自己上来。把他,留下。”
“至于你这两个同伴……”他瞥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王二和闷葫芦,“我可以当他们不存在。”
这是分化,也是最后的通牒。
王二和闷葫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紧张地看着林琛的背影,生怕从他嘴里听到那个“好”字。
虽然理智告诉他们,能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可情感上,他们无法接受被林琛抛下。
“我的同伴,自然要跟我一起走。这个人,我们也要带走。”
他手里的铁钩,在昏暗的灯笼光下,划过一道微光。
“所以,你的这个‘请’法,我不喜欢。”
“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中年人的耐心终于耗尽。
“阿贵办事不利,是我的疏忽。”
“但我的地盘,还轮不到外人来撒野。”
他站起身,对着身后一摆手。
“下去两个人,把他们‘请’上来。”
“记住,我要活的。”
“是!”
两个离洞口最近的刀手立刻应声,他们一把抓住垂下的麻绳,动作熟练地翻身准备滑入暗道。
其中一人脸上带着狞笑,另一只手已经抽出了腰间的短刀,刀锋在光下闪着寒芒。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下面那个年轻人虽然嘴硬,但终究只是一个人,还能翻了天不成?
王二和闷葫芦吓得闭上了眼睛。
山羊胡也绝望地趴在了地上。
就在那名刀手身体下沉,半个身子已经探入洞口的一瞬间。
林琛动了,手腕一抖,那只在他手中掂量了许久的铁钩,脱手而出。
“呜——”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那铁钩在空中划过一道诡异的弧线,没有砸向那个正在下降的刀手,而是擦着他的耳边飞了过去。
那名刀手只觉得耳边一阵劲风刮过,头皮发麻,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他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他猛地抬头,只见他那个刚刚还准备跟着他一起下来的同伴,此刻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挂在洞口的边缘。
那只本该飞过去的铁钩,此刻正死死地钉在他的手背上。
钩尖穿透了掌骨,深深地扎进了洞口边缘的木梁里,将他的整只手,牢牢地钉在了那里。
鲜血,瞬间就涌了出来,顺着他的手臂,滴滴答答地落在下面那名刀手的脸上。
温热,且腥。
暗道上方,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几个准备看好戏的刀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们握着刀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这是什么力道?什么准头?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光线又如此昏暗,他竟然能用一只随手捡起的铁钩,做出如此精准又狠辣的攻击。
这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武学的认知。
那个被钉住手的刀手还在惨叫,身体悬在半空,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那钻心的疼痛,让他几近昏厥。
中年人脸上的漠然,终于彻底碎裂。
他猛地回头,看着那个被钉在木梁上的手下,瞳孔收缩。
再次蹲下身,看向下面的林琛。
这一次,他的表情里,再也没有了半分轻视和玩味,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凝重。
“你到底是谁?”
林琛没有理他。
他只是拍了拍手,走到墙边,重新扶起那个已经吓得不会动弹的活人,将对方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然后,他看向角落里已经完全呆滞的王二和闷葫芦。
“还愣着干什么?”
“走了。”
王二和闷葫芦一个激灵,从石化状态中惊醒过来。
他们看着林琛,又看看上面那个惨叫的刀手,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糊。
但求生的本能让他们手脚并用地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跟在林琛身后。
林琛架着那个活人,一步一步,走到了通往酒坊后院的石阶前。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洞口的方向。
“现在,我再说一次。”
“开门,让我们走。”
“否则,下一钩,就不是手了。”
用对方刚刚的方式,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中年人的脸色变得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出道以来,还从未受过如此的羞辱。
“你以为,伤了我一个手下,你就能走得出去吗?我告诉你,今天,你们谁也别想离开这间酒坊!”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周围怒吼:“都给我上!下去!把他给我乱刀砍死!!”
然而,这一次,他身边的那些刀手,却迟疑了。
他们看着那个被钉在房梁上,已经叫得没力气的同伴,又看看下面那个平静得有些吓人的年轻人。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犹豫和恐惧。
他们是亡命徒,但不是傻子。
下去?
谁下去谁就可能是下一个被铁钩钉住的人。
那年轻人的手段,太诡异了。
“废物!一群废物!”中年人气得浑身发抖,“我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刻。
“砰——!!”
一声巨响,猛地从酒坊大堂的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桌椅被撞翻的破碎声,还有一片嘈杂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整齐划一,沉重有力,带着金属的摩擦声,绝不是普通人能发出的。
暗道上方的所有人,全都愣住了。
中年人高高举起的长刀,也僵在了半空。
外面怎么了?
就在他分神的这一刹那。
又一声巨响传来。
“轰隆——!”
这一次,声音是从后院的方向传来的。
那是后院的院墙,被人从外面硬生生撞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