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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驾主舰之上,江风比方才更烈,吹得那面巨大的凤旗猎猎作响。

太平公主没有回到船楼,她就站在狄仁杰的身侧,一同望着那艘快船消失的方向。

“狄公。”

“你把一个莽撞的年轻人,派去做一件需要细心的事。”

“你不怕他,再给你捅个窟窿?”

狄仁杰没有立刻回答,浑浊的瞳孔里,倒映着江都城模糊的轮廓。

“殿下。”他缓缓开口。

“一块好钢,需要千锤百炼。”

“更需要,在淬火之后,立刻放入冰水之中。”

“林指挥使有血性,有锋芒,这是他的可贵之处。但一味的打压,只会让刀锋卷刃。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把刚才的羞愤,转化为做事的动力,远比任何说教都管用。”

“老臣相信他。”

太平公主转过头,审视着狄仁杰的侧脸。

“你相信他,还是相信你的算计?”

“你算准了,本宫不会真的当着你的面杀人。”

“也算准了,本宫会给你这个面子,让他去戴罪立功。”

狄仁杰躬了躬身。

“殿下是陛下的麒麟,掌雷霆之威。老臣只是陛下的老狗,懂揣摩之术。”

“麒麟行于天上,不会在意地上蝼蚁的生死。”

“但陛下,却需要这些蝼蚁,来堆砌他的万里江山。”

“为陛下分忧,是殿下的孝心,也是老臣的本分。”

太平公主忽然笑了,笑声清脆,却带着几分冷意。

“好一张利口。”

“本宫就在这儿等着。”

“等着看你这块千锤百炼的‘好钢’,是能斩断乱麻,还是……把自己给崩断了。”

说罢,她再不言语,转身走上高台,重新靠回了栏杆上,那姿态,与之前看戏时,一般无二。

……

快船破开浑浊的江水,在被淹没的街巷中穿行。

两岸的屋檐下,不时能看到躲避洪水的人家,他们麻木地看着这艘挂着皇城司旗号的船,眼中没有半分光彩。

空气里弥漫着水汽、腐烂和绝望混合的味道。

林琛站在船头,江风将他额前的碎发吹得散乱。

他没有去看那些景象,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身后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

赵明诚,或者说,那个自称是赵明诚的人,被两名皇城司的校尉死死按在船板上,脸色惨白,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前面,往哪走?”

“左……左转,进……进柳叶巷……”赵明诚哆哆嗦嗦地指路。

“那个据点,是什么地方?”林琛又问。

“是……是城南的一家染坊,叫……叫七彩坊。很偏僻,平时没什么人去……”

“‘执笔人’的命令,都是在那里传给你的?”

“不……不是……他……他很小心,每次见面的地方都不同。但……但我知道,那里是他一个很重要的窝点!里面……里面肯定有东西!”赵明诚急切地辩解,生怕林琛不信。

林琛没有再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前方愈发狭窄的水道。握着刀柄的手,早已松开,此刻,他的手很稳。

他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必须办好这件事。

快船在赵明诚的指引下,七拐八绕,最终驶入了一条更为偏僻的支流。

前方,出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院落,高墙耸立,墙头还残留着被水淹过的痕迹。

一股刺鼻的染料味道,顺着风飘了过来。

“就是……就是那里!”赵明清指着院落的大门。

“停船。”

林琛低声下令。

快船悄无声息地靠在了附近一处还未被淹没的石阶旁。

林琛没有急着下船,他对着公主亲兵的领队,一个沉默寡言的铁面男人,比了几个手势。

那人点了点头,带着一半的亲兵,如同鬼魅一般,悄无声息地散开,从两侧包抄,封锁了染坊所有的出口。

这是狄公教的。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

做完这一切,林琛才揪着赵明诚的衣领,将他从船上拖拽下来。

“带路。”

“是……是……”

一行人踩着湿滑的石板路,来到了染坊的朱漆大门前。

“信号。”林琛的声音压得很低。

“三长……两短……”赵明诚颤声回答。

“你来。”林琛把赵明诚推到门前。

赵明诚的腿肚子都在打转,他看了一眼林琛,又看了看周围那些面无表情的皇城司校尉和铁甲护卫,最终还是伸出手,用一种古怪的节奏,敲响了门环。

叩,叩,叩。

叩叩。

门内,没有回应。

赵明诚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再敲!”

赵明诚又敲了一遍。

门内,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林琛与身旁的皇城司校尉对视一眼。

那校尉会意,上前一步,一脚踹在了大门上!

“砰!”

门栓断裂,两扇大门轰然向内打开。

一股浓烈刺鼻的,混杂着各种染料和硫磺的气味,扑面而来。

院子里,空无一人。

十几个巨大的染缸,排列在院中,有的还冒着丝丝热气,缸中是五颜六色的液体,红的像血,黑的像墨。

一切都显得诡异的安静。

“人呢?”林琛拎着赵明诚,大步走了进去。

“我……我不知道啊……上次来,这里还有人的……”赵明诚快要哭出来了。

林琛没有理他,他给手下打了个手势,所有人立刻散开,开始搜索整个院落。

他自己则押着赵明诚,走进了正中的主屋。

屋子里,同样空无一人,但桌上的茶杯,还是温的。

他们刚走。

打草惊蛇了?还是说,赵明诚在撒谎?

就在这时,一名皇城司校尉快步从后院跑了进来。

“指挥使!有发现!”

林琛押着赵明诚,迅速赶到后院。

后院是晾晒布匹的地方,拉着一道道绳索。

而在院子正中央,摆着一架织机。

那织机很新,与周围陈旧的环境格格不入。

织机上,已经绷好了一块黑色的丝绸,上面用白色的丝线,绣了一半。

既不是龙,也不是凤。

而是一个字。

一个,孤零零的,笔画刚劲的字。

狄。

林琛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不是据点!这是个陷阱!一个专门为他们准备的陷阱!

“啊——!”

身旁的赵明诚,在看清那个字之后。

他猛地甩开林琛的手,跪倒在地,疯狂地磕头。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他知道我会出卖他!完了!我们都完了!死定了!!”

他状若疯癫,语无伦次。

林琛的心中警铃大作。

也就在这一刻,那个去外围探查的铁面护卫领队,鬼魅般出现在院墙上。

“林指挥使。”

“西边巷口,发现一具尸体。”

他松开已经瘫软的“赵明诚”,跟着那名护卫,快步走出染坊,来到了那条阴暗潮湿的巷口。

巷子的尽头,一具身穿官服的尸体,面朝下,泡在污泥浊水里。

护卫上前,将尸体翻了过来。

那是一张因为溺水和恐惧而极度扭曲的脸,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正是运河司大使,赵明诚。

他的喉咙上,有一道细微的血线,致命伤,是被人一刀封喉。

从尸体的僵硬程度判断,至少已经死了两个时辰以上。

也就是说,在他们踏上凤驾主舰之前,真正的赵明诚,就已经死了。

林琛猛地回头,望向染坊之内,那个还在地上磕头求饶的,冒牌的“赵明诚”。

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从陈光谦招供开始,不,甚至更早,从那个“赵明诚”被“抓”上船的那一刻起,他们所有人都被那个藏在暗处的“执笔人”,玩弄于股掌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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