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屋门被缓缓推开,朝瑶回头看见相柳端着一碗东西进来。近在眼前,嗅见碗里的腥气,凝眉埋怨:“不是不让你取妖丹吗?”
九凤说她是他的劫,相柳说她是他的毒,?巧了,他俩都是她的药!
“为何不许?”相柳将碗搁到她唇边,她却别开头。
每次她发觉他要去取丹,总是立马将他抱住,不许他去。九凤取丹她撇撇嘴,从未说过什么。
“你和凤哥不一样。”朝瑶接过碗放在一边,凤哥的力量源自?天地戾气?,本就是大劫的化身。他吞噬妖丹如同飓风卷落叶,就像人类不会责怪火山喷发伤及无辜。
相柳的每一次杀戮都会加剧他的业力反噬,尤其是取丹这种?针对性掠夺?行为。
“有何不一样?我不在乎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相柳再次端起碗,用勺子将融化了妖丹的红枣水喂到她唇边。九凤以魂为食,妖丹进化自身,与人以兽为食一样,自然不需承担天劫,雷罚。
勺尖抵住她的唇,他俯身时发丝垂落,遮住眼底翻涌的幽光:“九凤食魂是因他本就是劫数,而我取丹.....”药汁滑入她喉间,他低声道:“你是我的劫数。”碗底残余的药渣泛起幽蓝磷光,那是妖丹原本的颜色。
“蛇大人,幸好我提前动手把你的妖丹融了。”
他哪里是不怕因果?他是把因果炼成了锁链,一头拴着自己,一头递到她手里。
“你有先见之明。”她额间花印明明灭灭,相柳见她目光如蒙薄雾,朱唇紧闭,“不痛吗?”
“我说我不希望你再取丹了。”朝瑶看了看瓷碗,往后一仰,垂眼避开他的视线:“别为了我勉强自己。”
相柳过往经历,防风邶与辰荣军师的身份让他深知单纯掠夺会破坏秩序,本身是不认同这种掠夺他人生命增强实力的修炼方式,对力量的追求更倾向于掌控而非吞噬。
凤哥是成长于妖族混战的险恶环境,妖丹是快速提升实力、确保生存的最直接手段。不同于相柳接触过人间烟火、军队军纪,凤哥的成长环境没有所谓的如国家、家族,力量即真理,掠夺即生存。
风拂江岸,两相静默,“我何时说过勉强。”片刻之后,相柳将碗放在一旁,红枣水溅在案上。眸似古井,“随你。”冷然转身离开。
朝瑶在他转身时抬眸,直到他的身影消失,那双眼睛还死盯着前方,瞳孔里最后一点光忽隐忽现,像快烧尽的蜡烛。
她摩挲着指间的戒指,逐渐红了眼睛。蠢鸟与笨蛇,一个在羽翎里面下了替身咒,一个戒指里面设下禁术,以命换命。
这两人爱到能违背本性,冷血妖王,高傲君上,却为她学煮甜汤、编辫子、描眉画红、干尽温柔俗事。爱到不要命,明知替她逆天改命会魂飞魄散,还是往前冲,连犹豫都没有。
爱到颠覆原则、爱到失去理智、爱到口是心非、爱到频频破例。
她又何尝不是,明知要死也要轰轰烈烈爱一场。
假若可以,她愿这生只是洛洛。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清风拂面,月落繁星。相柳倚在树桠对月饮酒,骋目流眄,江上花船倒影在水面,玉盏频传笑语喧,云裳轻舞绕妖娆,鬓影衣香?,红袖招摇。
这世间是她的游乐场,要玩就玩得尽兴。
她说她要当祸害,祸害全天下,却整天想着怎么花钱养百姓,权谋手段拿来给别人的爱情当红娘。
别为我勉强?多可笑。她早把他的原则蛀空了,从她第一次抱住他腰身说不许去开始。?
有些光见过就再难忍受黑暗,明明能轻易挣脱,却选择妥协。
朝瑶沐浴完榻上一躺,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碎睐浮动纱帘。黑暗中背后一沉,腰肢被搂住,后背抵在坚硬的胸膛,熟悉海洋气息将她围绕。
朝瑶麻利地转身将他抱住,“喝酒不喊我。”
“嗯。”相柳下颚抵在她发顶,圈在她腰上的手如同铁链。
“生气了?”闷闷不乐的声音从他胸前传来。
相柳眼神一凛,冷得能冻死鯥鱼,“你耍小性子,我怎么敢生气?”朝瑶听见冷嘲热讽的话也不接,直接腿一搭,将他抱住,“九条命,分一条给我气。”
朝瑶的腿压在他腰腹,相柳却纹丝不动。月光透过纱帘,将他眼底的冰凌映得清晰,那是一种被刺穿伪装的怒,裹着更深的自厌。?
“东西呢?”他突然开口,声音比海底玄冰更冷。
她再贴近他半分,蜷缩在他怀里,指尖在后腰画圈:“喝了。”
铁链般的手臂骤然收紧,勒得她轻哼一声。相柳俯身咬她耳垂,毒牙虚虚擦过皮肤:“你这嘴真是可恨。”
“那咋办,缝上不好亲。”朝瑶小腿不老实一路向上,眼波流不断、满眶秋,欲说还休。
没办法呀,喜欢又干不掉,那不得受着。
黑暗中有蛇鳞摩擦的声响。他猛地将她翻压在榻上,九道阴影如枷锁缠住她四肢。
“……骗子。”这句咒骂碾碎在交缠的呼吸里。他低头那刻像是将她揉进骨血,鲜血混着血腥味渡进她唇齿。
朝瑶攀住他后背,在战栗中听见蛇类的嘶语:“下次再犯蠢,我就给你选好陪葬品。”
“说了三百次。”朝瑶猛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那我欠你三百次,欠到生生世世都不还。”
纱帐外,月光淹没潮声。
夜半三更夜,朝瑶如同迎风柳般摇曳,熬不住直接一脚踹向相柳,“相柳!九个脑袋不代表吃九次。”
“以牙还牙。”相柳擒住她的脚踝,指着腰间牙印,“见地就咬,逮那咬那。”
牙印上沁出殷红,朝瑶心虚别过头,舔了舔唇味道不错。“顺口的事。”下巴忽地被钳制,铺天盖地的风暴向她袭来。
“我也是顺便多吃几次。”
朝瑶:“不......”被封口了。
推开继续发表意见,“咱.....”捂住口了。
“我说......”横冲直撞中被迫再次封口。
朝瑶........说不出口,摆烂。
月挂中天映碧霄,绮罗香里情难禁,贪欢此夜无眠意,忘却尘嚣任浪涛。良宵苦短情难尽,但愿长醉不愿醒。
隔壁就是皓翎,过了边境就是阳城,这月阳城遭受桃花汛,朝瑶软语撒娇让相柳扮成自己待在西炎,“蛇蛇,帮帮忙咯,帮我去打打架。”
“呵。”相柳垂眸冷凝抱着自己蹭蹭蹭的猪妖,喉间哼出一声冷笑,“脏活让我干?”有事撒娇卖俏,没事恃宠生骄,踢被子踹人。
“不用不用。”朝瑶捏住自己的脸,五官笑成一团,“你只需要维持高冷,他们不攻自破。”
相柳凝睇娇憨面团,眼中似有万千柔情淌出。转头看向别处,敛去微不可察的笑意,“嗯?”
朝瑶???嗯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双眸一睁,蛇大人波澜不惊的注视远方,秒懂。“报酬,报酬。”
捧着相柳的脸,猝不及防亲亲,亲得蛇大人酡色染面,主动防守方才结束。
“虽是王姬但无太多实权,有事传信给我。”
“好哒,我只在装神弄鬼的职权内乱来。”
相柳扶额朝她挥了挥手,“我手拿下来就反悔了。”
鸦雀无声,无人回应,相柳手垂下时人去屋空。
高估她的甜言蜜语了..........
揣着相柳大人爱的警告,朝瑶脚步一拐,回去看望皓翎的臣子们。
仪表堂堂的灵曜三殿下重归皓翎,谁知刚走到阳城城外,就见识到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们是逃荒过来的?”灵曜在边上买了几个饼子,递给眼前的孤儿寡母。
孩童不安打量蹲在面前的男子,恍若一尊冰雪雕琢的武神像。看了看母亲,抓过饼子大口大口吃起来。妇人连连道谢,“贵人不知,前段时间发了水患,村子被冲垮了,寻思进城求份温饱。阳城的官以无路引,不得入城为由,禁止众人入城。”
周围逃荒过来的百姓,饥肠辘辘,盯着男孩手中的饼子,不停吞咽口水。碍于那位公子在场,不敢贸然上前。
“他们没有设立粥棚吗?”灵曜让妇人边吃边说。维护统治秩序,阻断敌方渗透,减轻城池负担,禁止逃亡者入城?普遍存在。“赈灾粮呢?”
“哪有什么赈灾粮,村子都被淹了十多天也没人来救。”妇人想起如今还泡在水里的家,悲从心来。“我们村子本就归阳城管辖,却始终无人过问,连城都不让我们进。”
灵曜拿出钱袋子,数了十枚普通贝币给妇人,“你先拿着。”不顾妇人的推辞,强行塞到她手中。
扫视一圈?城外三五成群的逃荒而来的百姓,灵曜起身声音清亮:“你们等会。”转身走向刚才买饼的摊主,将钱袋子递给他,“继续做,做完分给他们。”
端起竹篾里摊好的饼子,走向逃荒者,“过来吃吧。”
众人不可思议地望着那位氏族小公子,最近的男子站起来就扑上前吃饼,随即众人蜂拥上前,顾不得道谢,抓起饼子吞咽,肚子里有食才忙慌道谢:“谢谢公子。”
“不谢不谢,这事是朝堂没监管到位,你们先吃着,我留下钱财,不够再取。”灵曜亲切地把竹篾交给一位老者,转头高声说道:“不用抢,最晚明日就会在城外开设粥棚。”
“公子别说笑,刚遭灾的时候,有人进城告知城主,十多天过去也没动静。”
“依我看,他们只管自己肚子,哪管我们的死活。”
百姓七七八八,众说纷纭,吃饱也有力气说话。
“贵人哪知道...”跛脚老汉咽下饼渣,喉结像磨盘般上下滚动,“我闺女饿死前还攥着把观音土,说是留给弟弟。”他扯开衣襟,露出肋骨间青紫的淤痕,\"前日想翻城墙找吃的,被守卫用棍打的。”
蹲在粪车边的瘦青年突然插嘴:“他们粮仓满得都溢霉了!我婆娘在城主府浆洗衣裳,说小舅子天天往黑市运粮袋...”话没说完就被老妇拽住袖子。
“可不敢乱说!”老妇慌张四望,又忍不住压低声音:“上个月东村王二揭了贪墨的榜文,第二天就发现漂在护城河里...”
抱着婴儿的妇人突然嗤笑:“开粥棚?大前年蝗灾时说发种子,结果领到的是煮过的死种!”她掰碎饼喂孩子,麸皮簌簌落在褪色的麻衣上,“后面有大人来巡查那日,城主临时抓我们去扮丰足人家,完事就给半碗馊粥。”
人群响起零星呜咽。有个一直沉默的少年盯着灵曜腰间的玉牌,突然问:“公子是王都来的大人物吧?”他擦掉鼻血,“听闻城主是白虎部部长的姻亲。”
“我刚回皓翎,还不知道这事,谢谢大家啦!”灵曜朝着诸位百姓拱拱手,“情况属实,我让我父王或者姐姐过来收拾他。”
灵曜笑着拨开百姓,举步向城中走去。
“他刚刚说什么?”少年握着饼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身边人,“父、父王?”
众人吃饼的动作一顿,齐齐看向那位公子的背影,面面相觑,生怕自己刚才说错话了,慌张不安。
“路引。”
灵曜走到城门就被‘礼貌’拦下,不紧不慢取出玉佩,“这个可以吗?”
“懂事。”
守卫扯过玉佩,对着阳光一照,攥紧玉佩欲放入怀中。
???她也有被人抢东西的一天?“你确定不还给我?”嗓音如碎冰坠玉。
“磨磨唧唧做什么。”守卫啐了一口,用力推了一把灵曜,满脸横肉抖了抖:“没有路引就得要担保!”
灵曜挽起袖袍,笑而不答,处之泰然,袖袍挽至臂弯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啪!”
抡圆胳膊,清脆响亮的一记耳光赏赐在丑恶的嘴脸,抽得守卫凌空旋转三圈,轰然砸在城墙。
砖石崩裂的尘烟中,她慢条斯理地弯腰捡起玉佩,指尖拂过皓翎王族的徽记:“现在认得路引了吗?”城门内外死寂。逃荒的百姓瞪圆眼睛,守卫同僚的刀鞘咣当落地。
剩余的五名守卫面面相觑,终于有个胆大的举起长矛:“敢、敢打人!抓起来!”
“对!抓起来!”其余四人壮着胆子附和,刀剑齐出,气势汹汹地围了上来。
朝瑶叹了口气,袖袍一甩:“哎,本不想动手的……”
守卫的刀刚举起,就被一股无形之力“啪”地拍在自己脸上,鼻血狂喷。
另一人?冲得太猛,脚下突然结冰,整个人滑出十米远,一头撞进粪车。
长矛莫名其妙调转方向,戳中了旁边守卫?的屁股。
刚有人喊出“拿下他!”,就被自己的佩带缠住脖子,吊上了城门旗杆。?
灵曜站在原地,连衣角都没乱。她歪头看着满地打滚的守卫,语气惋惜:“你们这样……让我很为难啊。”
百姓们从震惊中回神,不知谁先笑出声,又怕得罪守卫,急忙憋住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