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后,朝瑶还在府邸看万族谱,王都城门贴出皇榜,墨迹未干就被围得水泄不通。规则写得冠冕堂皇:“凡大荒子民,无论氏族寒门,高低贵贱皆可应试。”
政令随即传到各大城池,按照玱玹的命令,做到让在西炎国土上生活的百姓,人尽皆知。
清水镇,洪江收到玱玹的政令,难以言喻的心情在胸前翻涌,寒门得势,必依附君王,权贵氏族不满却难反对公平选拔的大义名分。
这手棋下得妙啊,既堵了世族的嘴,又让寒门记他的恩。
怔怔地看着那一条,笔试未过者有机会再由大亚亲选入伍为兵或幕友。若是贱籍者全家脱籍,成为良籍。
没有官职却能摆脱身份的桎梏。
“那孩子代表希望,你们守护的不应该是辰荣国号,而是活着的人。”昔日辰荣王的话历历在耳,
朝瑶那丫头……他摇头轻笑,指节无意识叩着案面。她比她爹更狠,直接撕了神族千年来的遮羞布,什么血脉尊卑?不过是怕贱籍儿郎握了刀,反过来剜他们的肉。
去考,考不上……指尖划过诏令上“大亚亲选”四字,低笑一声,那位爱捡破烂的大亚,会捡出新希望。
皓翎朝堂的动荡不比西炎国内小,皓翎臣子心里不安,此举彻底打破高低贵贱,男女皆可,能人异士对西炎选拔心生向往。
他们既担心西炎因此做大,又担心皓翎王因此效仿推行选拔,损伤他们的利益,更不愿分一杯羹与贱奴。
皓翎王将巫君半月前呈上的奏折,当众让内侍宣读。“众卿觉得此提议如何?皓翎能否一纳?”
“陛下,不可,如此便是乱了皓翎祖训。”朝臣跪成一片。
皓翎王看着这群顽固,目光愈发冷漠。皓翎重视门第与血脉,当年他为了活命登上王位,为了坐稳王位杀父杀兄,其中多少有血脉和门第的关系。
世人只知少昊温润如玉,却不知他早已心冷如冰。生命中该是遭遇过多少背叛与黑暗,才让他心冷至此。
曾以为悉心照料自己的嬷嬷却是几十年如一日日日向他餐中下毒;曾以为会一直呵护着他的父亲,却是在一天又一天的等待之后,等来对他的怀疑。
偌大的五神山,却没有一处能容的下他。
心灰意冷中,流落民间。遇见了那少年。那少年的笑容如此灿烂,一路温暖到了心里,照亮了人生。
极北之地,冰雪之中,在他几乎要冻死在那里时,曾有人点起篝火,与他把酒吃肉。
万军阵前,大帐之中,在他运功疗伤时,曾有人趁夜而来,为他血染白袍。
玉山之上,桃花灼灼,在他被宴龙侮辱后,曾有人跑到蟠桃宴上,把宴龙暴打一顿。
点点滴滴,如此,温暖了他的年少时光。
辰荣和皓翎作为上古神族,几万年下来,门第森严,为了维护本族的利益,甚至禁止不同门第的人通婚。七代辰荣王想娶出身低微的王后,还得假托王后是赤水氏的旁支才勉强完婚。
所以辰荣王在位期间,一直在努力打破门第限制,可几万年的积习,若真想改革,必定是一条血腥之路。
赤宸和辰荣王截然不同,赤宸为了达成目的,会不惜血流遍野,辰荣在他手里一定会改天换地。
但炎灷出关,神力令天下震惊。赤宸的铁血手段,高门大族日渐没落,惶恐无依,炎灷的出现,让他们终于找到了依靠,把炎灷看作救星,很快就凝聚成了一股不容低估的力量,与赤宸抗衡,所以辰荣的改革败了。
少昊与赤宸的出身不同,身后的支持力量也截然不同。他上位后提拔不少寒门子弟,削弱权贵势力,无疑还是杯水车薪。身后两部,虽然同意改革,但以不能损害家族利益为前提,所以改革只能缓缓而行,成效不显。
他也曾天真过,不愿下杀手,只是幽禁父王。可他改革破坏权贵的利益,父王在一日,他们就会日思夜想拥护父王复辟王位,弟弟们无论如何不退让,步步紧逼,企图推翻他。
如果复辟,他就是篡位的乱臣贼子,被乱刀诛杀,不是生就是死,他让自己温暖的鲜血冷了下来。
世人遗憾他此生无子,可他却十分庆幸,他怕儿子像他,那时他该杀了儿子,还是让儿子杀了他?
自上而下的改革,基本上不可能彻底的进行变革。
西炎虎视眈眈,迟早会挑起战争,两国必有一战。他殚精竭虑保全国家、百姓、女儿、避免如当年的辰荣般国破家亡,血流成河,辰荣直系全灭。
西炎立国之初,就重用有大才的人、妖两族成员,提拔低等神族。从立国开始,就与辰荣、皓翎不同,没有血脉、门第之见。
吞并辰荣后实力早已不是当年边陲小国,而皓翎积重难返,如同当年的辰荣般千疮百孔。
他一死,小夭身负西炎血脉,阿珩为西炎战死,无论如何她也有人护着。他怕自己的阿念会如当年云桑般活在战乱,以身殉国。
人算永远算不过天,命运颠簸的女儿回来了。
“爹,为了活命,挣扎出一条血路而已,你不杀,他们就会杀你,为什么要活在过去?你活下来了,才能认识娘亲他们呀。”某日他在梦中惊醒,灵曜忽然搂住自己,懒洋洋奶音安慰自己。
当时,他毫不吃惊灵曜为何知道他做了什么样的噩梦,她很聪明,几个桃子就能从别人嘴里拐弯抹角听到自己想听的故事。
他时常做梦,有美好的过去,也有噩梦缠身,青阳质问他为何不守诺、仲意质问他为何不救他,他五个弟弟的人头摆满一圈,他的父王笑吟吟推他上王座,撕开衣衫、剥离血肉,一块块递给自己,最后白骨一具,那具白骨依旧在问“你要吗?都给你。”
“爹,活着呀,人出生就是为了活着。”灵曜说活着就会有黑暗,也会看见美好,连生长在向阳处的花草也会经历风吹雨打。
此生血液已冷,世上无青阳,更无少昊,唯有归墟碧波荡漾水晶棺中栩栩如生的俊美面孔,唯有五神山承恩殿中日益衰老沉默的孤独王者。
老天爷突然送他一个女儿,灵曜啊,灵曜,他的小女儿,一点点把他冷掉的血液暖热,一点点抚平他的遗憾。
以前,他喜欢在夜晚站在玄鸟背上,俯瞰人间星河。只因,他护住了皓翎的万家灯火,却永远失去了人生的灯光。
后来,他喜欢在夜晚抱着灵曜站在玄鸟背上,俯瞰人间星河。只因,皓翎万家灯火可守,人生温暖重现。
“陛下,此举不可。”
皓翎王沉默良久,大臣们再次齐声高喝,接二连三劝谏君王不可废万年规礼。
“贱籍之人连近身服侍神族的资格都没有,如何能为官?礼仪尊卑是立国之本啊!陛下!”
甚至有老臣要当场死谏,以死明志。
蓐收环视身侧那些跪倒的臣子,如今他们依旧守着高贵的门第血脉,一点点坐看西炎做大,成为猛虎。
“师哥,门第?不过是腐烂王座上的虱子,在历史里现了原形。”
“血脉?他们以血脉划分尊卑,却忘了所有人身体里,都写着同一段盘古开天地,身躯精血化万物。”
蓐收觉得这些臣子多么可笑,如果皓翎不复存在,他们的血脉允许他们与别的氏族联姻吗?想必历代辰荣国君也不会想到万年之后,他们只剩下一旁支,高贵的辰荣血脉融入曾不起眼的氏族。
“罢了,此事暂且搁置。”皓翎王看着跪成一片的臣子,站立之人寥寥可数,不外乎都是些他提拔上来的寒门之人,与他的心腹。
清早玱玹派人召西炎大亚进宫,朝瑶梦中听见门口近侍的口谕,被子一扯,全然忘记自己身边还有人形抱枕。
九凤猛地被小废物盖住脸.........狼崽子到底是私心还是公事,他心里清楚。
近侍等半晌也没听见有个动静,走上前在门口唤着:“大亚,你若听清就应一声。”
“听见了!听见了!”朝瑶烦躁回应,手下按着更暴躁的凤哥。
九凤瞧着死死按住自己的小废物,“你他妈能不能让他们消停点!”这几天,一会大王姬送关心,一会陛下送侍女,府邸清净的日子来来回回折腾没了。
“我来,我来。”朝瑶利索地趴到凤哥身上,举着三根手指发誓,“保证以后他们不会打扰咱们睡觉。”
九凤............确实打扰睡觉。
朝瑶笑容满面亲亲凤哥的脸颊,“咱们晚上去逛街?”
“你要晚上才回来?”九凤瞥了一眼小废物,故作不屑的目光越过她,看向纱帐,心里圈圈绕绕,不是讲公平吗?一个怎么公平?
“下午回来,晚上逛街。”朝瑶眼波一转,像窃喜的小松鼠捧着松果,左右开啃。
本以为是亲吻,猛地脸颊微疼,九凤察觉到小废物的狗牙,一把推开狗嘴,“我还怎么见人!”
“我不管!”朝瑶趁机一溜烟掀开被子,回头对着凤哥做个鬼脸,“等我啊!”
“去你妈的,把衣衫穿好!”九凤手指一拨,挂在旁边的衣衫立刻裹住奇装异服的小废物,此刻身上的衣衫要袖子没袖子,抹胸纱裙轻裹,脖子上两根带子一系就是她寝衣。
上吊的绳子都比她那两根带子结实。
朝瑶???“我又没病,知道换衣服。”朝瑶边说边换衣衫,出门在外里三层外三层,幸好夏季有纱衣,不然得一身痱子,“我在家穿,你不是挺喜欢吗?”
九凤脑子闪过小废物私下穿过奇奇怪怪的衣衫,淋漓极致露出锁骨、脖颈、手臂线条,贴身衣衫勾勒出娉婷袅娜,口嫌体直,“叫花子比你穿的多。”
掀开被子走到正反手系腰上裙带的小废物面前,手臂从前面拢过,将裙带给她系好。
妖族妩媚女妖比她穿的露骨,偏偏她能穿出清水芙蓉的姿态。
“那我明天穿成叫花子。”朝瑶顺手抱着凤哥的腰,“别烧房子啊。”
“废物样,这破房子有什么好。”九凤没好气拍了她一巴掌,凤翎出现在掌心,欲插入她发间猛地被她躲开。
“不要,等会又搞那些事,我懒得扔。”
九凤..........“你揪着破事不放了,过不去了是吧?”从桃花林到现在,小废物上蹦下跳不愿要,他何时被人接二连三嫌弃过?
“是啊,就是过不去。”朝瑶松开凤哥,随手拿只玉簪插上,“我又不是你下属,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不能有点脾气?”
九凤扯下她发间玉簪,扔在地上放出清脆的断裂声,“不戴这辈子别戴发簪。”
朝瑶看着地上羊脂白玉打造的发簪,咔嚓断成三截。不生气,不生气,生气容易发脾气。
“行,我不戴。”朝瑶还真披着柔顺的白发,拉开九凤打开屋门。
屋外近侍看见大亚还未梳妆,微微俯身低垂眼帘,“圣女,是否先梳妆?”
“不梳,我夫君不乐意看我在外花枝招展。”朝瑶回头对着凤哥挑挑眉,主动举手摆摆手指,“夫君拜拜。”
九凤.......轰地一声关上房门,眼里氤氲的怒气被一声夫君揉成春意,一脚踹飞榻前春凳。
吃定他了是不是?哄也哄了,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蛇女坐自己腿上不在意,偏偏在意他当时的气话。
他们之间到底谁讨好谁?看似心地善良,其实铁石心肠,专门做钝刀子割肉之事,没良心的小废物。
近侍跟在圣女身后听见屋内的巨响,圣女何时成亲不知,但那位一看就不好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