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瑶和小夭到时,侍女正在摆饭,西炎王瞅着披头散发,毫无仪态的朝瑶,“我入土为安那天,你能准时起吗?”
“能,死者为大,但生者为尊。我允许自己为你伤心一天,第二天该干嘛干嘛。”朝瑶随手巴拉几下鸡窝头,微眯着眼睛,好似未彻底清醒,“可以生而生,天福也;可以死而死,天福也。可以生而不生,天罚也;可以死而不死,天罚也。可以生,可以死,得生得死有矣;不可以生,可以死,或死或生,有矣。然而生生死死,非物非我,皆命也。智之所无奈何。”
朝瑶拿根红薯递给西炎王,“生死如四季更替般无可抗拒,你在天地之间开垦良田,你走了,这田不耕种?不秋收?我总不能看着你辛苦一辈子的良田荒废吧。再说你活着我又没做什么亏欠之事,良心十分安稳。”
小夭和玱玹..........你们俩都讨论上这个?一个能问,一个敢说。
西炎王接过红薯,慢条斯理剥皮,“是这个理,死了就死了,那些祭祀仪式不过是生者图安慰,人在时,视若瓦砾;人去后,奉作圭璋,遗憾就是遗憾,但活者就该逢山开路,遇水架桥。”剥皮间隙瞥她一眼,“你能为我伤心一日,算你有孝心。”
朝瑶见老祖宗剥完皮,顺手夺过,“你活着,我再享受享受老祖宗的庇佑。”大口咬下半截,软糯香甜。
西炎王.........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手和沾着红薯皮的左手,佯哼一声,再拿起一个红薯。
小夭忍俊不禁地舀碗汤羹放到外爷面前,再给瑶儿舀一碗,“玱玹与你商讨正事,等你讨论完,我们去城中逛逛?”
“小夭,等会丰隆过来,一时半会结束不了。”玱玹知小夭内心摇摆,世上不止涂山璟一人,好男儿多,不妨多看看。
红薯噎人,朝瑶喝下汤羹顺畅喉咙管,“丰隆出自赤水,赤水本为四大世家之一,不能再做大。”
小夭见他们聊起正事,细细听着,西炎王更不多言看着两兄妹博弈。
“丰隆当上赤水族长,我有把握掌控他。”玱玹将青虾与她面前素菜调转位置,“当然,寒门子弟,我也会借此提拔。”
“他死呢?你能掌握下一代赤水族长?”朝瑶擦拭双手,边剥虾边说:“当年我曾向老祖宗引荐离戎入军队,这些年人马在苍梧手上,他选了不少寒门子弟随之一起培养。”
玱玹手中筷箸一顿,不露声色给爷爷夹菜,“原来你与爷爷这么早就在布局了。”
“小兔崽子与狗友交好,在我面前嚎了两个时辰,让我替她付点好处。”西炎王随口调侃,瑶儿入军营没多久就看出西炎权贵让自家子弟,入军队谋差事,混名头。他只点个头,离戎入军队,其余都是她自己做的。
小夭听外爷对离戎族长的称呼,噗嗤笑出声,她就说怎么狗友这些年死心塌地当瑶儿兄弟,原来两人背后还有不少小九九。
“我不会让赤水氏一家独大,你的意思扶持离戎?”玱玹瞧着一口一个虾的朝瑶,每次谈正事都是这么漫不经心,心如深渊难测。
“我的意思,离戎得扶,赤水氏也得奖,寒门更得立。”朝瑶夹起一根蔬菜,先吐槽今日小厨房不上心,没剥茎,顺带挨一后脑勺的巴掌。
朝瑶捂着后脑勺,嫌弃地看着西炎王,打打打,见面就打。“这菜,茎上长出好几片叶子,靠的都是根。王权是根,离得越近长得叶子越大,最顶部却是最嫩。”
“赤水丰隆得握在你手,但要整个赤水氏都握在你手,如同涂山氏一样,分了它。”
玱玹筷子一伸,夹住那根蔬菜,“扶持赤水旁支,与丰隆形成竞争,防止赤水氏铁板一块。丰隆必须依赖我才能坐稳族长之位。”蔬菜送入口中,清脆甘甜。
小夭蓦然听见涂山氏,想着涂山篌与涂山璟的关系,涂山氏从那晚之后,两兄弟貌合神离,“瑶儿,你要对涂山氏做什么?”
朝瑶..........就想着狐狸。
玱玹与西炎王........你想问她怎么捕狐狸。
“我能做什么,涂山氏的生意被我搅和走一部分,西陵氏与之竞争一部分,各氏族还都有自己的小生意,他们很难再做大。”朝瑶将一块排骨放在小夭碗中,“放在碗中才是自己的。”
“你要涂山璟入朝为官?”玱玹与朝瑶之间关于政事,有种说不出的默契,两人不讲明便知对方想做什么。他在苦心经营实力,她潜移默化重构氏族地位。
西炎王见朝瑶翻白眼,再不打住,她的糙话又来了,“你要涂山篌?”
“分而治之。”玱玹注视着朝瑶,涂山篌既能调动涂山氏部分资源,个人有野心,还比涂山璟更容易被操控。
五王与七王和涂山篌之间的合作,已经被朝瑶挑破,涂山篌进入朝堂为避嫌,肯定不会与之合作。
一旦合作就会有把柄,他任何时候都能铲除涂山篌。
“嗯。”朝瑶端起西炎王面前那盘羊肉,“不管军队还是生意,谁都不能端走整盘菜。”堂而皇之把羊肉放在自己面前,“哦,这盘羊肉是真的菜,我不客气了。”
玱玹嘴角抽搐:“你分权就分权,连肉都不放过?”小夭默默把碗递过去:“分我一块,我帮你骂涂山璟。”
西炎王.............被迫修养身心的老人。
丰隆在辰荣府收到消息,前几日玱玹已与他秘密见面,说近日有机会让他入驻朝堂,年后涂山璟也曾点到即止,他做族长的机会来了。
本以为玱玹登基,族里老骨头无话可说,谁知那几位反对的长老,蹦得三尺高,责怪他当年的贸然行事,害得赤水氏不得不站队,全无氏族全局观念。
玱玹登基后还未给赤水氏、辰荣氏回报,族内颇有不满。爷爷本想力排众议,当场有位长老以死明志,害得此事不了了之。
今日父亲回来告知朝堂之事,说完意味深长看着自己,“这是圣女与陛下在为你铺路,切莫辜负。”
丰隆心中大喜,只要光明正大入驻朝堂,便有一番天地供他施展拳脚。
馨悦听闻哥哥要出门,连忙找到哥哥,上次好不容易见到玱玹,玱玹的态度不冷不淡,她看不出意愿。
“哥哥,你要去哪里?”馨悦远远就喊住丰隆。
丰隆打趣馨悦,“去辰荣山,不过玱玹的人让我做好准备,圣女在太尊那里。”
他知道妹妹对西炎王有些畏惧,他出生就被带到赤水,在爷爷呵护中无忧无虑长大,他知晓西炎王的做法时已经长大,愤怒过却没有积怨,甚至因男人天性中对强大的渴望,他对西炎王隐隐有崇拜。
馨悦从出生就在西炎城做质子,西炎王在她心中代表死亡威胁,畏惧伴随所有成长记忆,一想到要见西炎王就不自在。
看出妹妹不安纠结,“小夭在,你要是不自在又想见他,不如避开西炎王,我们谈事的时候你可以与小夭逛逛。”
能接近西炎王的机会,他求之不得。
“你为什么不是让我和瑶儿逛逛?”小夭性子木讷,贵族宴会上,她常?沉默寡言?或只与熟人交谈,十分不合群。和她在一起,往往是自己说的多。
倘若不是小夭身份摆在那里,她为了拉拢玱玹,为了哥哥的婚事,压根不愿与她玩。
如今哥哥歇了娶她的心思,她对于自己和玱玹的事连句帮衬的话都不说,当初拿他们兄妹两人当猴子耍,她表面客套就行,交心属实谈不上了。
朝瑶那是实打实给好处,不来虚头巴脑的客气。
“妹妹,你这想法很危险啊。”丰隆带着馨悦出府门,戏谑调侃她,“小夭毕竟是皓翎王的女儿,又是太尊的外孙女,玱玹的妹妹。朝瑶确实哪哪都好,你的心思与小夭交好不是坏处。”
“我面上谁都不得罪。”馨悦无语地瞥了一眼哥哥,“你想人家做我嫂子,可惜一个拿你当挡箭牌,一个看不上你。”他哥在朝瑶心中就会玩水,趋之若鹜的赤水少主,比不过游手好闲的防风氏庶子。
她不屑却理解防风意映贪慕虚荣舍不得涂山族长夫人之位,小夭明知涂山璟有婚约,暗通款曲,对得起她的身份吗?自己屡次撮合,她明知心意,却不肯言明。对哥哥不主动不拒绝,自己看透小夭的温吞算计、伪豁达。
她喜欢朝瑶在感情上的坦坦荡荡,浪荡子防风邶,她能当着大家的面大胆承认,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
“世间男子本就各具风姿,各花入各眼,看不上不是很正常?”爷爷的态度奇奇怪怪,他稍微流露出对朝瑶的赞赏,爷爷立马瞪他一眼,“你小子最好别给我起这心思。”
他无意抱怨两句朝瑶为人强势,谁的面子都不给,爷爷直接送他一眼刀子,“女子在外不带锋芒,上赶着被欺负吗?人家有那个本事,赤水家训何时教你在背后说女子闲话?”
喜欢不对,不喜欢也不对,他还能咋的?忍着。
两人上了辰荣山,玱玹的人早已等候在此,引着他们前往西炎王的住处。
与丰隆的兴奋不同,馨悦越近越紧张,走入太尊所在的宫殿,两人只见到玱玹、朝瑶、小夭。
玱玹与小夭正在说话,朝瑶倚在竹椅上啃桃子看书。
“陛下。”丰隆和馨悦走近,便向玱玹行礼。馨悦美目流转在玱玹脸上,起身正欲向小夭和朝瑶行礼,蓦然听见朝瑶的声音,“太尊午休了,别客气。”
朝瑶撑起身子,热情招呼馨悦,“馨悦,来来来,这段好看。”
馨悦对着小夭笑了笑,站在朝瑶身侧俯身一看.........氏族子弟与外室不得不说的秘密?“瑶儿,你平常看这些?”
“那不然?”朝瑶指着书本上内容,“王族权贵子弟爱上一贫如洗的农家女,脑残是脑残,但能警醒我,别异想天开。”
“瑶儿,你不会打算与馨悦讨论话本子吧。”丰隆一心想着正事,不料一来,朝瑶先和馨悦谈起话本子了。
“你先看看,绝对看得你想骂人又忍不住看。”朝瑶把书递给馨悦,站起身把馨悦按在自己位置上坐下,走到丰隆面前,摸着下巴左右打量,“隆隆,要不要跟着我潇洒一段时间?我带你骂人,你这嘴属实不行,几个老家伙都骂不赢。”
隆隆???馨悦微微偏头偷瞧着哥哥,什么时候他也有独属昵称了?
小夭看见馨悦丝毫没有平常的举止仪态,别过头,唇角迅速扬起,压抑笑声。
丰隆一愣???怎么感觉她在骂自己聋子?还未开口,玱玹已皱眉:“瑶儿。”
“不过是老东西们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朝瑶截断他的话,转身对小夭眨眨眼,“对吧?一边要玱玹给好处,一边嫌他给的姿势不够优雅。”
“瑶儿!”丰隆脸色骤沉,“赤水氏对陛下忠心耿耿,族中分歧不过是....”
馨悦猛地攥紧书页,指尖发白。
玱玹扶额:“……你非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小夭低头抿茶,唇角微抽。
“难听?当年辰荣山下的血,够不够抵你们如今的委屈?”朝瑶突然凑近丰隆,近得能数清他睫毛,“陛下给你铺路,是看中你够疯,可要是疯不过族里那群老顽固……”她咧嘴一笑,“不如学话本公子,早点找个外室私奔?”
丰隆青筋暴跳,玱玹捏碎了茶杯看了看小夭,小夭无奈拿起案上桃子塞到瑶儿嘴里,“好啦,大家认识这么久,好好说话。”
朝瑶懒洋洋坐回竹椅,啃了口桃子:“行啦,隆隆。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敢想敢做还得敢说,老人不一定全对,这道理你不是知道吗?”
玱玹拍了拍丰隆的肩膀,“她的嘴一向如此,别往心里去。”
“哪能,话糙理不糙。”丰隆坦然自若笑着,心里问候朝瑶的破嘴,难怪涂山氏几位长老骂不赢,氏族谁能骂的过。
“来,咱们看看丰隆大帅哥的兵法造诣。”朝瑶挥袖变化出沙盘地图,“我方派出玱玹。”
在场人.........一来就御驾亲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