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时宜端坐在酸枝木圆桌旁,目光淡淡扫过面前按份例摆开的六道午膳。
一道梅花饼,一道胭脂鹅脯,一道素炒三鲜,一道火腿鲜笋,一道香油拌腐丝,并一碟御田粳米饭。菜色寻常,滋味也只得“尚可”二字。
乔时宜用膳时总是慢条斯理,她执银箸略动了动那鹅脯,肉质稍嫌柴硬,便失了兴致,只用了小半碟梅花饼并几箸素菜,便搁了筷子。
“撤了吧。”
阿苑使了个眼色,二等宫女观燕和雅育便悄步上前,利落地将碗碟收拾妥当。
乔时宜接过阿苑递上的温茶漱了口,又用湿帕子细细揩了手。
殿内一时静谧,只闻窗外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寿春宫树木繁盛,即便已至深秋,仍有些许绿意,衬得这偏殿愈发清幽,也……愈发冷清。
乔时宜心口那点因膳食品质而起的微末烦躁,并未全然散去。她抬眼望向窗外,只见高远的蓝天被枝桠分割成细碎的块状。
“今日倒是清闲,不如去御花园走走,散散心也好。”
阿苑立刻上前一步,垂首听候吩咐。
乔时宜略一思忖,复又回首,添了一句,语气依旧是那般淡淡的。
“记得备些瓜果蜜饯,盛在攒盒里,一并带着,以备不时之需。”
“是,小主。”
阿苑领命,立刻转身去安排小宫女准备。
乔时宜并未立刻动身,缓步走至内室那尊白玉送子观音像前。
玉质温润,观音面容慈悲。她目光在其上停留片刻,指尖拂过冰凉的玉座。子嗣……在这深宫之中,这才是立身之本。
她眸色深了深,那点因位分低微、家势不强而潜藏心底的忧虑,悄然探头,又被她迅速压下。不急,她才刚入宫。
片刻后,阿苑提着一个小小的黑漆描金攒盒回来,低声道。
“小主,都已备妥了。”
乔时宜颔首,瞥了眼那攒盒,搭着阿苑的手便出了偏殿。
行至寿春宫正殿门前,恰逢东侧殿的宫人捧着几匹鲜亮的锦缎出来,似是往内务府的方向去。
乔时宜脚步未停,眼角余光却冷冷扫过。那锦缎的料子瞧着便十分华美,织纹细腻,上头以金线勾出缠枝秋菊,簇簇拥拥,好不富贵。瞧着似乎是贡品……
槿昭媛李夕静……育有皇子公主,即便那二皇子已被圈禁,她依旧能稳坐昭媛之位,享受着高位份例,连带着她宫中的用度都显得那般扎眼。
一股混合着厌恶与嫉妒的情绪悄然划过心间,她的下颌绷紧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目不斜视地穿过宫门。
那几名宫人见着乔时宜,纷纷停下脚步,恭敬地行礼。
乔时宜未予理会,径直离去。似是觉得这般太过失礼,步至远处时方才淡淡道。
“无妨,都起来吧。”
宫人们应声起身,垂首恭送她离去。待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方才交换了个眼神,悄悄议论。
乔时宜并未径直前往御花园。深秋御花园景致未免凋敝太过,反不如寿春宫后园的果林,自有一番萧疏自然的野趣,更合她眼下心境。
绕过几处假山曲沼,便到了宫后的果林。果然如她所料,昔日繁茂的果木如今枝叶零落,枝头上只零星挂着些干瘪残存的果子,葡萄架子也已没了叶子,只余下一架苍劲的枝干。
地面铺着一层厚厚的落叶,踩上去沙沙作响。园角新栽的一片竹梅倒是添了几分翠色与坚韧之意。
乔时宜摒退了阿苑,只命她在不远处候着,自己则缓步走入林中。
林间静谧,偶闻鸟鸣,更显清幽。秋风拂过,带来枯叶与泥土的气息,略显寒凉,却也让她的头脑清醒了许多。
乔时宜仰头,透过疏朗的枝桠望向湛蓝的天空,试图想象登高远眺时那开阔的景象,方觉胸中那口闷气稍稍纾解。
不远处,一株枝形奇崛的石榴树上枝头还顽强的挂着两个小小的、红皮已变得干皱的石榴。
乔时宜瞧着有趣,便迈步走了过去,抬手摘下那枚石榴,捏在指尖把玩。
石榴早已干瘪,外皮皲裂,露出里面褐红色已经干缩的果肉,皱巴巴地附在果核上,瞧着便十分干涩。正凝神间,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少女的嬉笑声。
乔时宜迅速将石榴拢入袖中,面上恢复了一贯的冷淡疏离,转头望去。
只见小径尽头,穿着鲜艳的十二公主玉璇正带着两个小宫女追逐着几只林间跳跃的雀鸟,笑声清脆,给这寂寥的秋日园林平添了几分鲜活气。
乔时宜微微蹙眉,垂眸思忖片刻,心中已有了计较,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只是站在原地静待她们靠近。
玉璇很快发现了她,停下脚步,好奇地望过来,脸上还带着奔跑后的红晕。她似乎认得这位新入宫的乔才人,规规矩矩地敛衽行了个礼。
“乔才人安好。”
乔时宜微微颔首,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十二公主安。”
玉璇似乎有些怕她这冷淡模样,又或是玩心仍重,很快便借口要继续追雀鸟,带着宫女跑开了。
乔时宜望着那远去的活泼背影,袖中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那干皱的石榴。良久,才转身,对候在不远处的阿苑淡淡道。
“回吧。”
阿苑不知她为何只摘了个干巴巴的石榴回来,却也知趣地不询问,悄然跟上。
乔时宜走得缓慢,似在思索什么。路过方才摘石榴的树时,脚步稍作停留,才继续往回走。
待回到偏殿时,阳光正明媚,暖融融地洒在庭院中,映得满地斑驳。
乔时宜抬头望了眼日头,心中估摸约莫是巳时末了,便对阿苑道。
“去传膳吧。”
阿苑应声而去,片刻后便带着几个小宫女捧着食盒回来。
乔时宜在桌前坐下,目光扫过那几道菜,依旧是按份例的菜式,并无出彩之处。
名为蟹壳黄的酥饼、葱烧海参、翠玉什锦丝、银芽鸡丝、碎米肉、燕影金蔬,并一碗粳米饭。
乔时宜略微蹙了蹙眉心,心中暗暗思忖:如此寡淡的吃食,何时才能吃得个称心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