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念步出晖旎殿时，未时的阳光带着冬日里的清冷，斜斜地穿过公主所高耸的宫墙。
腰间那枚金燕衔枝的饰件随着她的步伐轻轻晃动，流苏摇曳，衬得她步履轻盈，灵动如燕。
她手里小心地捧着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匣，里面是尚食局新制的几样小巧玲珑的点心，特意留了一份给母妃。
这是她每日去昭阳殿请安的时辰。
玉念步履轻快，眸子里含着温软的笑意，盘算着待会儿如何用这点心逗母妃开心，再说说今日骑射课上又得了师傅的夸赞，至于那套繁复的礼仪规矩让她差点走神被罚抄的事，自然不必提起。
穿过几重宫门，启祥宫那流光溢彩的三色琉璃瓦顶在不远处显露。
玉念的脚步并未停顿，目光却下意识地扫过那华美的宫殿。
恰在此时，朱红大门开启，身着蜜荷色浅金暗纹妆花裙、外罩华贵狐裘大氅的安贵嫔乔亦竹，正由一等宫女芙鸯小心搀扶着步出。
她眉宇间似乎还残留着不久前嘉滟翁主抓周礼上的得意荣光，但玉念敏锐地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玉念立刻停下脚步，脸上瞬间换上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依着规矩，隔着一段距离便屈膝行礼，声音清亮而恭谨。
“念儿给安娘娘请安。”
她姿态标准，眼神温顺地垂视地面，金燕步摇的流苏纹丝不动，那份乖巧劲儿任谁看了都觉顺眼。
乔亦竹的目光落在玉念身上，眼前一亮。 这小姑娘她有些印象，好像是柔夫人那对双生公主里较长的那位。
姐妹俩性情穿着俱是迥异，倒是好认，瞧着温温柔柔的，举手投足却都透着一股大气。 再加上那身不俗的打扮，一看便是精心教养着的。
“哟……哪儿来的小美人？”
她开口就是这句，语气亲昵自然。
“是念儿啊，免礼吧。这是去给你母妃请安？”
玉念规规矩矩地应道。
“回安娘娘的话，正是去给母妃请安。”
她双手捧着紫檀木匣，姿态温顺，答话简洁明了，并无攀谈之意。
乔亦竹的目光在她粉紫襦裙的精致绣纹和金燕衔枝的饰件上打了个转，又掠过她温软如蜜糖的眉眼，心头那点因操劳抓周礼生出的疲惫似乎被这鲜妍灵动的颜色驱散了些许。脸上笑意更深了些，带着长辈的随意口吻。
“好孩子，真孝顺。快去吧，别让你母妃久等。”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
“今儿风硬，裹紧些。”
这话倒有几分真心实意，毕竟眼前的小公主瞧着确实娇弱。
“是，谢安娘娘关怀。”
玉念再次屈膝，动作流畅优雅，流苏稳静。
待乔亦竹微微颔首示意后，她便直起身，捧着匣子，步履依旧轻盈却带着明确方向地绕过启祥宫正门，朝着昭阳殿方向去了，并未多停留半分。
寒风卷起她浅粉广袖衣的衣袂，直到走出启祥宫宫墙投下的长长阴影，玉念才不着痕迹地轻轻舒了口气。
她不喜欢安贵嫔那种带着审视和估量的目光，虽无恶意，却总让她觉得像被品评一件精致的摆设。还是昭阳殿好，那里有母妃温煦的目光。
未时二刻，昭阳殿宏阔轩敞，白玉石壁温润生光，甫一踏入，暖意与淡淡的草药香便驱散了外头的寒气。
正殿开阔，陈设古朴大气，一张宽大的苏作紫檀木罗锅枨圆腿炕桌置于主位旁。
“母妃安好。”
玉念行至殿中，对着端坐在炕桌旁的身影盈盈下拜，声音比方才更添了几分发自内心的甜软。
柔夫人赵枫正由长御琰瑶伺候着用一盏参茶，闻声抬头，石榴色忍冬纹三经绞素纱比甲衬得她气质端凝。见到女儿，她清润的眼眸里漾开真切的笑意，放下茶盏。
“念儿来了，快免礼。外头冷吧？快过来暖暖。”
玉念顺势起身，乖巧地坐到母亲身侧，将手中的紫檀木匣递过去。
“母妃您看，尚食局新做的点心，样子可精巧了，念儿特意给您留了一份。”
她眉眼弯弯，琥珀色的眸子里盛满了期待讨好的光。
“您尝尝这蜜渍金桔？念儿记得您喜欢。”
赵枫看着女儿娇憨的模样，心中暖意融融，拿起一枚小巧的金桔放入口中，酸甜的滋味化开，笑容更深了几分。
“嗯，味道很好，念儿有心了。”
她伸手轻抚女儿乌亮的发髻，触手冰凉。
“手都冻凉了，下次出门让她们多给你加个暖炉。”
“不碍事的，母妃。”
玉念顺势在炕桌边的绣墩上坐下，挨着母亲。
“今日骑射课，师傅夸我控弦稳多了呢！说再练一阵，许能赶上三皇兄当年的样子。”
她挑着学业上的喜事说，语气带着点小骄傲。
赵枫含笑听着，目光落在女儿神采飞扬的小脸上。念儿体质虽弱，这份坚韧和喜爱却是实打实的。
母女俩正说着体己话，殿外传来些许动静。未时三刻刚过，正是公主所皇子所散学或午休起身的时辰。
先踏入殿门的是玉瑞，一身绯红立领对襟长袄，袖口领口镶着蓬松的白狐毛，腰间朱红蝴蝶结系得精巧，发间银珠额饰轻晃，衬得面色愈发白皙。
她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支狼毫毛笔，步履间带着一种玉念所没有的、略带刻意的轻盈。
“给母妃请安。”
玉瑞规规矩矩行礼，声音清脆，目光扫过姐姐和母妃，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
“瑞儿也来了。”
赵枫温和应道。
玉念也依礼问好。
“九妹。”
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却不着痕迹地停在自己膝上。
玉瑞那看似随意的招呼，眼神里总像藏着点别的什么，她不喜欢这种需要费神琢磨的感觉。
“八姐。”
玉瑞起身，目光在玉念身上溜了一圈，笑道。
“刚从骑射场回来？瞧着气色倒好。我方才在棠然殿外，见御花园的几株红梅竟开了，倒是稀奇，这节气……”
她话锋一转，带着点若有似无的探究。
“不知韩王府的梅园，是否也开得这般早？三皇兄府上景致想必更佳。”
玉念心中警铃微作。三皇兄的韩王府？玉瑞提起这个作甚？她虽不深谙人情世故里的弯弯绕绕，却也直觉这问话不简单，尤其是提到三皇兄时那微妙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