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玉颖的小耳朵里呼呼地响，带着青草和太阳晒过的泥土味儿。上午跟着母嫔在上林苑骑小马驹的快乐，像只小兔子，还在她心里蹦跶。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母嫔闻素窈的手指，步子还有些摇摇晃晃，从逢春堂的廊下走进洒满阳光的庭院。
空气里飘着一股很特别、很浓烈的香气，不是母嫔身上那种淡淡的兰花香，也不是她平时闻惯的糕点的甜香。
这香气有点冲，又有点清凉，钻进鼻子里，让她忍不住使劲嗅了嗅。
“颖儿闻到了吗？”
母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是艾草和菖蒲的香气。今日是端午，挂上它们，可以祛病避邪，保佑我们颖儿健健康康的。”
闻素窈牵着她走到屋檐下，那里挂着一束束碧绿的长叶子和像小剑似的、边缘有点刺刺的植物。
玉颖仰着小脸，好奇地看着，“艾”和“菖蒲”两个字她不认得，但她记住了“祛病避邪”，嗯……还有“健康”。
闻素窈蹲下身，小心地折了一小片菖蒲的叶子，递到她鼻子前。
“喏，再闻闻这个。”
玉颖凑近，那股清凉的、带着点辛涩的味道更浓了，皱皱小鼻子，又觉得这味道有点特别，不讨厌。
“香香的。”
她奶声奶气地说，大眼睛里闪着光。
“像……像风！”
上午骑马时，风也是这么凉凉的。
闻素窈笑了，用指尖轻轻点了点女儿圆润的脸颊。
“颖儿说得对，像风一样清冽。”
她看着女儿专注地用手指去碰触艾草那毛茸茸的叶片，眼神柔软。
回到逢春堂内，凉爽了许多。楠木圆腿炕桌上已经摆好了几碟精致的小点心和水果，玉颖被母嫔抱到炕桌旁的绣墩上坐好。她刚坐稳，姿蔼就端着一个朱漆托盘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笑。
“娘娘，十殿下，各宫分发的端午香囊和小粽子送来了。”
托盘里放着几个小巧玲珑的锦囊，颜色各异，散发着混合的药草香，还有十五个用五彩丝线缠绕的玲珑小粽子，煞是可爱。
闻素窈拿起一个绣着祥云图案的香囊，仔细看了看针脚和香料，又拿起一个递给玉颖。
“颖儿看看，喜欢哪个味道？”
玉颖小脑袋凑过去，闻闻这个，嗅嗅那个，小脸皱皱的。她最喜欢那个上面绣着莲花的香囊，青绿色绣线里隐隐透出莲花的香气，但还有另一种气味混在一起，让她有点困惑。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湖绿色素净宫装的宫女走了进来，是霜华阁的芬儿，她恭敬地行礼。
“端嫔娘娘安，十殿下安。我们主子遣奴婢送些香囊来给娘娘和公主应景。”
芬儿奉上两个锦囊，明显比宫里统一发放的更精致些，用料考究，针线细密。一个绣着清雅的竹纹，显然是给闻素窈的；另一个则绣着几朵小小的、玉颖叫不出名字的雪青色小花，显然是给她的。
闻素窈示意姿蔼接过，颔首道。
“有劳祁良媛费心，也代本嫔多谢她。”
语气温和，却带着惯常的疏离。她知道祁若夏性子清冷，送礼不过是宫中的礼数，并无多少亲近之意。
芬儿福身，声音轻柔。
“娘娘客气了，奴婢这就回禀主子。”
玉颖看着母嫔手里的新香囊，又看看自己手里那个，能感觉到那个湖绿色衣裳的宫女和母嫔说话时，气氛有点不一样，不像姿蔼姑姑那么暖融融的。
她记得那个住在后面，很安静、很少出来的祁良媛，走路轻轻的，脸上也总是没什么表情，不像母嫔会对着她笑。
“母嫔。”
玉颖拿着那个绣着雪青小花的香囊，小声问。
“祁良媛……时常不开心吗？”
闻素窈微微一怔，没想到颖儿会注意到祁若夏的情绪，而且还用上了“开心”或者“不开心”这样的词。
她将女儿抱起，放在自己腿上，能感觉到女儿幼小柔软的身体带着午后的微汗，和淡淡的艾草菖蒲香，轻轻抚着她柔软的头发。
“祁良媛只是性子安静些，每个人喜欢的东西不一样，开心的时候样子也不一样。就像颖儿喜欢听母嫔讲故事，也许祁良媛就喜欢一个人看月亮呢？”
玉颖似懂非懂地歪着小脑袋，她没见过祁良媛看月亮，但是母嫔这样一说，她好像又觉得祁良媛一个人看月亮的时候，可能会很开心吧。
闻素窈看着女儿思索的小模样，心中不禁一软，柔声道。
“颖儿还小，有些事情现在还不懂，宫里每个人都有些自己的小脾气。”
玉颖靠在母嫔温暖的怀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低头玩着两个香囊，把鼻子轮流凑上去闻。宫里的香囊味道浓烈复杂，祁良媛送的那个香气似乎更清幽一点，没那么冲。
她的小脑袋瓜里，此刻只装满了各种好闻和不好闻的味道，还有上午骑马时自由的风，刚才艾草菖蒲的清冽，以及母嫔怀抱的安心。
至于祁良媛为什么安静却并非不开心，这个问题很快就被香囊里飘出的、混合着母嫔身上熟悉兰花香的气息冲淡了。
“母嫔，看！”
她用胖乎乎的手指，笨拙地推着一只五彩丝线缠绕的小粽子在光滑的楠木圆腿炕桌上滑行，嘴里模仿着马蹄声。
“哒哒哒……小马跑！”
闻素窈含笑看着，顺手拿起另一只小粽子，指尖微动，让它与女儿的那只“赛跑”。
“这只小马跑得快，颖儿的小马要加油哦！”
玉颖眼睛亮晶晶的，拍着小手咯咯笑。她努力把小粽子往前推，奈何小手还不够灵活，小粽子总是歪歪扭扭地跑偏。
“哎呀，颖儿的小马要撞上障碍啦！”
闻素窈轻轻捏起一只小花瓶，假装是障碍。
玉颖的小脸上立刻露出着急的神色，瘪瘪嘴，奶声奶气地叫起来。
“别别！别撞！”
闻素窈笑着把花瓶挪开，让小粽子顺利通过。
玉颖成功地把小粽子推到了母嫔面前，得意地举着小粽子，咯咯笑着，在她怀里蹦蹦跳跳。
闻素窈被女儿的快乐感染，揽着她小小的身体，笑容温柔。
姿蔼安静地侍立一旁，看着自家娘娘难得流露的童趣，眼中也盈满笑意。
窗外的阳光灿烂，菖蒲艾草的香气丝丝缕缕地萦绕，端午佳节的意味于此凝结。 一室静好，便是这深宫中最难得的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