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进私塾，福宝将书册交给周先生，简单交代几句便转身同谢景澜一同离开。
刚踏出门口，她就按捺不住好奇，仰脸问道：“景澜，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景澜脚步微顿，等她跟上自己后淡淡道：“有些事要办。”他没多解释，转而反问：“你呢？”
“我替安老先生送书册过来。”福宝下意识靠过身子与谢景澜亲近，眉眼弯成月牙：“倒是巧，竟能在这里遇见你。”
“是啊，吾......我也没想到会在此碰上你。”
谢景澜颔首，抬手指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乌木马车，车厢镶着暗金龙纹，四匹骏马毛色油亮，一看便知非同凡响：“我送你回去。”
福宝望着那马车，忍不住惊叹：“你的马车真好看。”说罢也不推辞，利落地抬脚踩上踏板。
“去楚大人的府。”谢景澜声音低沉，同刚才与福宝讲话时截然不同。
“你怎知我在那？”福宝惊讶地问。
龙吟香围绕在车厢内，谢景澜身上的香气不似曾经的皂角香，他轻笑道：“楚天启同我提过此事。”
车厢里铺着厚厚的锦垫，待她坐稳后，又迫切地问：“这几年你在宫里过得可好？我听人说皇子们的日子都很体面。”
谢景澜执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随即恢复平静，只轻轻点头：“一切安好。”
他没说当年被接回皇宫后，如何在波谲云诡的深宫里步步为营，如何在无数个深夜独自舔舐伤口，这些沉重，他不想让她沾染分毫。
“那就好。”福宝信以为真，笑着感慨：“在宫里住着，定然是锦衣玉食，比在咱们老家舒心多了。”
谢景澜没接话，只浅浅笑着听她絮叨。
从一开始分别之后，她独自去私塾时的落寂，林二娘会下意识地多缝一套谢景澜的衣服，再到多年后，得知楚天启出事之后，全家人便下定决心迁往京城。
对方讲得眉飞色舞，他听得专注，偶尔应一声，车厢里的气氛暖融融的。
马车很快到了府门口，福宝掀开车帘跳下去，回头朝谢景澜招手：“快跟我进去见见爹娘吧，他们要是知道你回来了，定然高兴坏了！”
谢景澜正要开口拒绝，府门里忽然传来楚大勇的声音：“福宝，站在马车前做啥？还不快进来。”
“爹！”福宝转身笑道：“我碰到熟人啦，你快猜猜是谁！”
谢景澜无奈，只能从车厢中缓缓探出身子，一旁的护卫赶忙伸手将人扶下马车。
楚大勇这才注意到那辆气派非凡的马车，又看了看从车上下来的沈谢景澜，对方一身贵气，眉眼间的威仪让他心头一跳，后知后觉地问道：“这位是......”
谢景澜刚要见礼，福宝已抢先道：“爹，这是景澜啊！”
楚大勇盯着他看了半晌，看到对方那熟悉的眉眼猛地想起什么，惊讶地问：“你、你当真是景澜？”
几年未见，这变化实在是太大了，果然富贵能养人。
对上楚大勇震惊的目光，谢景澜微微颔首，声音平和却带着疏离：“老丈。”
楚大勇脸上的笑意僵了一瞬，这声“老丈”客气得过分，全然不见当年那个怯生生喊“爹”的模样。
他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对方如今身份不同，忙笑着摆手：“快进府里坐，别站在门口吹风。”
“不必了，吾......”谢景澜刚开口婉拒，他确实还有要事在身。
可手腕突然被一股温软的力气拉住，福宝不由分说地往府里拖：“景澜快进来，娘肯定念叨你好久了！”
身后的护卫见状，下意识想上前阻拦，却被谢景澜一个眼风扫过去，顿时噤声立在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刚进垂花门，就见林二娘端着一盆刚摘的菊花从门里出来，瞧见他们回来时，笑道：“回来啦。”待她注意到身穿华贵的谢景澜时，脸上一片空白。
直到谢景澜喊出那一声“娘”，她手里的花盆“咚”地落在地上，泥土撒了一地：“你......你是景澜吗？”
林二娘快步走上前直勾勾看着谢景澜的脸庞，露出欣慰的笑意：“长大了，越来越俊咯！”
“还是娘眼力好，爹刚才都没认出景澜。”福宝欢快地喊着，话音未落，庭院里突然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闹声。
楚雪梅追着丫鬟跑过来，没留神撞到一个坚实的怀抱里，鼻尖撞得发酸。
她捂着鼻子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含笑的眼眸里。
这男子穿着华丽的锦袍，气质华贵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可眉眼间又有几分说不出的熟悉。
楚雪梅盯着他看了半晌，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衣摆，脆生生喊道：“你长得真好看！我要嫁给你！”
这话一出，满院的人都笑了。
林二娘嗔怪地拍了拍楚雪梅的背：“没大没小的！”又转向谢景澜，眼里含着泪笑道：“这孩子被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
“嘶，这话咋如此似曾相识呢？小时候福宝也说过要嫁给景澜吧？”楚大勇在一旁打趣。
福宝的脸“腾”地红透了，慌忙摆手：“爹！那都是多少年前的糊涂话，不能当真！”
谢景澜的目光落在她泛红的耳尖上，眼底的笑意深了些，却没说话，只是轻轻揉了揉楚雪梅的头顶。
几人走进大堂坐下，刚说了没几句，就见楚二勇带着云丽儿匆匆赶来。
云丽儿还是同曾经那般爽朗，一进门就笑道：“听说景澜回来了？可算把你盼着了！”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聊着这些年的家常。
谢景澜听着，偶尔应一两句，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待话题稍歇，他起身道：“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
“这怎么行？”云丽儿立刻起身拦着：“饭都没吃呢，哪有让你空着肚子走的道理？今日说什么也得留下，我这就去厨房盯着，让他们做你小时候爱吃的糯米团子。”
谢景澜看着众人期盼的眼神，尤其是福宝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到了嘴边的拒绝，终究还是咽了回去。
“那便打扰了。”
“嗐哪有的事，一家人。”林二娘跟在云丽儿身后一同出了大堂，一起讨论着今晚让厨房烧什么菜。
谢景澜坐在堂屋里，心中涌起一种久违的安稳。这种感觉，是他在深宫多年从未有过的，像一艘漂泊已久的船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
楚大勇端着茶壶，颤巍巍地给他续水，粗糙的手指上布满了劳作留下的厚茧。
谢景澜看着那双手，不经想起了从前：“多谢爹。”他接过茶杯，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