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是被人嘲笑“书呆子班”的五十六班的学员们在背风的山坳里散开时,脚下的积雪冻得像块青黑色的铁板,鞋跟碾上去只发出“咔嗒”的脆响,那声音短促而坚硬,仿佛一脚踢碎了冰碴。
山坳两侧的岩壁挡住了大部分寒风,只有零星的雪粒顺着岩缝钻进来,打在藏青色的校服上,瞬间凝成细霜。
最中间的几个女生围成一圈,蹲在块摊开的战术表前。
屏幕透出的蓝光映在她们冻红的脸上,像蒙了层薄冰的湖面,睫毛上的霜花被呼吸的热气熏得慢慢融化,凝成细小的水珠,滴在表壳上,又在眨眼间冻成小小的冰粒,像缀了圈碎钻。
“这里的兽径有三道分叉。”戴眼镜的女生推了推滑到鼻尖的镜框,镜片上沾着的雪粒折射出细碎的光。
她指尖划过屏幕上的等高线,指甲在冰凉的玻璃上留下浅淡的白痕:“最宽的那条应该是狍子常走的,蹄印间距差不多半米,昨晚的雪没盖严实,边缘还能看出点凹陷。”
她从背包侧袋掏出支冻硬的铅笔,笔杆上结着层薄冰,握在手里硌得指节发麻。
在铺开的帆布上快速勾勒时,笔尖划过布面发出“沙沙”的轻响:
兽径的走向用粗线标出,水源的位置画了个蓝色的水滴,背风处的岩石堆则圈成个实心圆,连雪层的厚度都用不同深浅的斜线区分,深的代表能没过膝盖的厚雪,浅的则是容易陷进去的薄雪层。
“得标清楚雪薄的地方,”她边画边说,呼出的白气在笔尖凝成雾,“踩上去看着结实,底下说不定是空的。”
旁边两个男生正沿着山坳边缘捡拾石块,冻得发红的手指捏着各式各样的石头:
有巴掌大的扁平页岩,石面光滑得像被打磨过;
也有拳头大的鹅卵石,圆滚滚的裹着层冰壳,都被寒风冻得硬邦邦的,碰在一起发出“叮叮”的脆响。
他们将页岩斜插进雪层,石面朝上,用指尖在上面画出简单的符号:
三角形顶角朝前,指向前方两百米外的小溪;
圆形中间点了个实心点,标记着刚才找到的背风岩缝;
叉号则画得格外用力,石面上留下浅浅的白痕,代表着有暗冰的陡坡。
“摆密点。”高个男生弯腰将块鹅卵石放在页岩路标旁,石底的冰碴蹭在雪地上,留下道弯弯曲曲的浅痕。
他呵了呵冻僵的手,掌心的热气刚冒出来就被风吹散:“万一被风雪盖住,多留个石头,也能让人看出点门道。”
风从山坳口溜进来,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帆布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女生们的笔尖还在不停地画着,男生们的石块路标沿着路径排开,像串沉默的密码。
在这片被严寒包裹的山坳里,每个人都低着头,专注得忘了指尖的冻麻,只有战术表的蓝光和石块上的白痕,在茫茫白雪里透出点让人安心的条理。
制作陷阱的区域更显忙碌,几个男生轮着挥动斧头,劈砍那些冻得硬邦邦的树枝。斧刃落在枝桠上,发出“咔嚓”的脆响,像咬碎了冰碴,冰壳混着木屑飞溅开来,有的弹在他们冻裂的手背上,疼得人龇牙咧嘴,却没人停下——手背早已冻得麻木,这点疼反倒成了提神的刺。
他们专挑手腕粗的枯枝,抡起简易石斧反复劈砍,直到把顶端削出锋利的倒钩。
戴护目镜的男生蹲在雪地里,手里攥着块燧石,对着倒钩反复打磨,石片与木尖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火星偶尔溅在雪地上,瞬间熄灭成小黑点。
磨到最后,钩尖泛着冷冽的光,连最细微的毛刺都被刮得干干净净,他捏着树枝比划:“倒钩得往里撇,这样才能勾住皮毛,越挣越紧,想脱都脱不开。”
拆背包取金属线时,女生们的动作格外小心。
背包的拉链早就被冻住了,拉环上结着层冰壳,她们轮流用掌心呵着白气捂了半天才化开,拉链“咯吱咯吱”地松动,终于能拉开条缝。
从夹层里抽出的几截细铁丝泛着银白的冷光,是背包自带的承重线,硬得能扎进冻土,捏在手里像握着几根冰棱。
她们蹲在雪坑旁,将铁丝在倒钩根部缠了三圈,每一圈都勒得极紧,末端拧成个活络的死扣,确保受力时只会收紧不会松开。
再把树枝轻轻埋进雪坑,只露出半寸长的倒钩,周围铺上松针和枯枝,伪装得与雪地浑然一体,不凑近细看,根本发现不了底下藏着的锋芒。
“试试拉力。”一个男生弯腰抓起块拳头大的石头,轻轻碰了碰倒钩。
铁丝瞬间绷紧,发出细微的“嘣”声,倒钩猛地弹起,死死勾住了石块,连石缝里嵌着的冰碴都被带了出来。
他扬了扬下巴,眼里带着点得意:“成了,就算是野猪,也得被勾住腿,跑不了。”
风穿过山坳时,卷起的雪粒打在旁边的石块路标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陷阱旁的雪地上,松针随着风势轻轻晃动,掩盖着底下的杀机,只有那截露在外面的倒钩,在偶尔漏下的天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五十六班的学员们站在山坳中央,望着眼前这片被自己亲手改造的雪地,鼻尖上的雪粒在微弱的天光下泛着细光。
帆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上面密密麻麻的标注:
深褐色的兽径像蜿蜒的蛇,蓝色的水源标记旁画着小小的波浪线,背风岩缝被圈成实心圆,连雪层薄厚都用深浅不一的斜线区分,铅笔划过的痕迹被冻得发硬,却透着股不容错辨的认真。
石块路标沿着路径排开,扁平的页岩上,三角形、圆形、叉号在白雪映衬下格外清晰,像串沉默的密码,从山坳入口一直延伸到密林边缘。
高个男生刚才放的鹅卵石就垫在最末块页岩旁,石底的冰碴化了点,在雪地上洇出浅浅的痕。
而那些藏在枯枝下的倒钩陷阱,更是看不出半点破绽:松针和断枝铺得极匀,只露出半寸长的钩尖,在偶尔漏下的天光里闪着冷光,像群蜷着身子的猎手,屏息等着猎物靠近。
没人再提起“理论尖子”这四个字。
戴眼镜的女生正用冻红的指尖按压帆布边角,把被风吹起的部分重新按进雪地里;
刚才打磨倒钩的男生蹲下身,用树枝轻轻拨了拨陷阱上的伪装,确保松针能遮住铁丝的反光;
连最文静的女生都在检查石块路标,把被风刮歪的页岩扶正,指尖触到冰冷的石面时,眼里没有丝毫瑟缩。
那些曾在书本上反复背诵的“地形分析”“陷阱力学”,此刻正顺着他们的指尖,变成帆布上精准的线条、石块上清晰的符号、倒钩上恰到好处的弧度。
课本里说“兽径分叉处易设伏”,他们便在三道兽径交汇的雪地里埋了三个陷阱;
书上写“路标需冗余设置以防风雪覆盖”,他们就用页岩加鹅卵石的组合,在每十米处重复标记。
巡逻的男生扛着长矛走过,矛尖的冰霜被体温烘得化了点,水珠滴落在帆布地图旁,溅起细小的雪沫,很快聚成个小小的水洼。
水洼里映着天空的灰云,也映着蹲在旁边的少年们:
有人正低头调整陷阱的伪装,睫毛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有人用手背蹭了蹭冻麻的脸颊,嘴角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
还有人望着那串延伸向密林的石块路标,眼里的光比水洼里的云影更亮,像淬了火的钢,透着股从书本里长出来的坚韧。
风穿过山坳,卷起地上的雪粒打在他们的校服上,发出细碎的声响。
但此刻,没人觉得冷。
那些从笔尖流淌到雪地的知识,那些从课本里走到陷阱上的智慧,正像这水洼里的光,在他们眼里生根发芽,长成能抵御风雪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