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阳城的炊烟刚漫过城墙,黑风谷的血腥味就顺着风飘了过来。叶辰站在城楼最高处,指尖捏着半片蜈蚣鳞甲,鳞甲上的毒液还在滋滋灼烧着木栏,像极了此刻中土神洲的局势——看似平静的表面下,正翻涌着足以蚀骨的暗流。
“叶统领,南域传来急报。”亲卫捧着密信的手在发抖,信纸边缘被火燎过,还沾着些许暗红的血渍,“离火教举旗了,说要‘清君侧’,已经连破三座城,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叶辰展开信纸,墨迹被血水晕得模糊,唯有“焚尽伪善”四个字狰狞得像是要从纸上跳出来。他想起三个月前在万仙大会上,离火教教主赤红着脸拍着桌子骂当朝国师“窃据仙位,秽乱纲常”,当时满座哄堂大笑,没人把那疯癫的老头当回事。
“北境呢?”他转头望向北方,那里的云层比别处更低沉,像是压在草原上的铅块。
“北境王庭派了使者来,说……要借道青阳城,往南运粮草。”亲卫的声音更低了,“可他们的粮草队里,混了至少三百玄甲兵,刀上还沾着漠北的沙砾——那是咱们边军的沙砾。”
风突然变急了,卷着城楼下的喧嚣冲上城楼。叶辰低头,看见青阳城的百姓正扛着门板加固城门,孩子们举着木剑在巷子里追打,嘴里喊着“杀离火教”“打北境贼”,而茶馆二楼,几个穿儒衫的书生还在争论“离火教算不算义军”,唾沫星子溅在茶碗里都没察觉。
“西边的蜀山呢?”叶辰的指尖在城砖上敲出轻响,那里的剑修们总爱说“蜀山之外皆蝼蚁”,此刻该不会还在闭关吧。
“蜀山派了弟子来,说……说‘道法自然,兵戈非大道’,让咱们‘止戈为武’。”亲卫模仿着蜀山弟子那副仙风道骨的调调,语气里满是不屑,“还送了幅字画,写着‘风平浪静’四个大字,被百姓扔去喂狗了。”
叶辰突然笑了,笑声被风撕得粉碎。他想起十年前刚入军营时,老兵告诉他“中土神洲的风,从来不是从一个方向刮的”。当时他不信,觉得南域的暖风和北境的寒风怎么可能撞到一起?直到此刻,他才懂——当离火教的火风、北境的朔风、蜀山的清风,还有百姓手里的“热风”撞在一处,这风就成了能掀翻天地的怒涛。
“让北境使者滚回去,就说青阳城的路,不借。”他将蜈蚣鳞甲扔进火盆,鳞甲遇火炸开青绿色的火星,“玄甲兵?告诉他们,再往前一步,我让他们的粮草喂城外的乌鸦。”
“离火教那边……”亲卫犹豫着,“要不要请附近的门派联手?”
“联手?”叶辰瞥了眼南方,那里的天际线已经泛出不正常的橘红,“离火教烧了青云观,抢了百花谷的药圃,现在各派自保都来不及。告诉城防营,把库存的火箭都搬出来,再让铁匠铺连夜赶制铁蒺藜——咱们自己守。”
风突然转向,带着城西贫民窟的馊味和东边酒坊的醇香扑在脸上。叶辰看见阿木背着药箱往城外跑,那丫头自从上次在万骨窟被救后,就总爱往伤兵营钻,此刻裙角沾着泥,手里却紧紧攥着张药方,像是攥着救命的符。
“叶大哥!”阿木仰头大喊,声音被风吹得打颤,“伤兵营的草药不够了!南域逃难的人越来越多,好多人得了瘟疫!”
叶辰心里一沉。他忘了,这场风里,最遭殃的永远是这些攥着药方却买不起药、扛着门板却挡不住刀的百姓。
“让药铺把库存全开了,不够就去搜那些囤积居奇的商户,记账上,算我欠的。”他顿了顿,补充道,“再派一队人守着贫民窟,别让离火教的奸细混进去——他们最擅长用瘟疫当武器。”
阿木用力点头,转身时被风掀飞了草帽,露出后脑勺新长的碎发——那是上次为了给伤兵取子弹,自己剃的。叶辰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国师说过的话:“中土神洲就像个破瓦罐,风一吹就晃荡。”
可他此刻看着城楼下忙碌的身影——铁匠铺的汉子光着膀子抡大锤,书生们终于放下茶杯拿起了木棍,连街边的乞丐都在帮着搬石头——又觉得这瓦罐虽破,却透着股硬气,像是他小时候奶奶用了三十年的陶罐,磕了无数个豁口,却总能盛住最烫的粥。
“报——”又一个斥候骑着快马冲进城门,马鬃上挂着冰碴,显然是从北境连夜赶来,“北境王庭的玄甲兵动了!已经过了断云岭,离青阳城只剩五十里!”
“报——”南城门的斥候也到了,甲胄上沾着火星,“离火教的先锋到了黑风谷南口,领头的是……是前阵子叛逃的周将军!”
两道急报像两块石头砸进滚水里,城楼上下的空气瞬间凝固。叶辰低头看着火盆里渐渐熄灭的火星,突然拔出腰间的刀,刀身在风中发出轻鸣。
“敲钟。”他对亲卫说,声音平静得像是在说“喝茶”,“召集所有能拿动兵器的人,上城墙。”
亲卫愣了愣:“敲……敲哪口钟?”城里有三口钟,晨钟报时,暮钟闭城,还有一口在城中央的老槐树上,是百年前对抗妖兽潮时挂的,钟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名字——那是战死的百姓。
“敲老槐树的钟。”叶辰的刀指向南方,那里的橘红色越来越亮,像是烧红的烙铁,“让他们听听,青阳城的风,不是谁都能吹的。”
钟声突然响起,沉得像是从地底钻出来的,一下下撞在每个人的心上。正在搬门板的百姓停了手,抬头望向老槐树的方向;书生们扔掉木棍,转身跑向兵器库;连贫民窟的乞丐都拄着拐杖站起来,往城墙挪去。
阿木不知什么时候又跑了回来,手里捧着件铠甲,甲片上还沾着她刚绣好的护心符——用红线绣的“安”字,针脚歪歪扭扭,却在风里格外显眼。
“叶大哥,穿上。”她把铠甲往叶辰怀里塞,指尖冻得发红,“我刚去看了,北境的风带着冰碴,离火教的风裹着火星,这风太烈,得穿厚点。”
叶辰接过铠甲,冰凉的甲片贴着胸口,却被那歪歪扭扭的“安”字烫得发热。他突然想起老兵说的另一句话:“风大的时候,人得往一块凑,才能挡住寒。”
城楼下,不知谁起头唱起了小调,是首很老的歌,讲的是百年前大家一起扛着锄头打妖兽的事。歌声越来越响,混着钟声、风声、铁匠铺的锤声,像是在给这中土神洲的风,添了段最野的调子。
叶辰登上城楼最高的垛口,刀插在砖缝里,剑柄被风吹得嗡嗡响。他看着北方卷着雪沫的风、南方带着火星的风,在青阳城的上空撞出漫天烟尘,突然觉得这风也没那么可怕了。
因为风越大,那些攥着木棍的手、绣着符的手、抡着锤子的手,就握得越紧。
中土神洲是起风了,可这风里,有火,有冰,还有……无数双不肯松开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