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域深处的“镜渊”,水面如凝固的墨汁,映不出天光,却能照见人心最深处的影子。叶辰站在渊边,看着水中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倒影——对方穿着玄色长袍,眉眼间的戾气比他重三分,嘴角噙着抹若有似无的笑,正用指尖轻敲水面,一圈圈涟漪荡开,搅得他心神不宁。
“你看,这世间最锋利的刀,从来不是镇蛮刀。”倒影开口,声音与叶辰分毫不差,却带着种淬了毒的黏腻,“是‘自己’。当你怀疑自己的那一刻,比被千刀万剐更疼。”
叶辰握紧腰间的镇蛮刀,刀柄的温度透过掌心传来,却压不住心底窜起的寒意。三天前,他在清理天枢盟余孽时,发现了一封密信,信上用他的笔迹写着“三月初七,屠青羽圣殿”。当时他只当是伪造,可昨夜青羽圣殿的护山大阵突然失效,十三名守殿弟子被人用“金灵诀”重创——那是他独有的功法。
“你在怕。”倒影的指尖穿过水面,竟化作一道虚影搭上他的肩膀,冰凉的触感像蛇鳞擦过皮肤,“怕自己真的藏着颗屠戮之心,怕那些被你救下的人,终有一天会死在你手里。”
叶辰猛地挥刀劈向水面,镇蛮刀的金光劈开涟漪,却斩不断那道虚影。倒影在水中晃了晃,重新凝聚成形,手里竟也多了柄一模一样的镇蛮刀,刀身滴落的不是水,而是暗红色的血珠。
“还记得五年前的‘血月之夜’吗?”倒影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像贴着他的耳朵吐信,“你为了救阿木,误杀了三名皇城司暗卫。当时你说‘他们是恶徒’,可后来才知道,那三人是老鱼安插的棋子,手里握着天枢盟贩卖孩童的证据。”
叶辰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他心底最深的刺——那晚血月如轮,他的金灵诀失控,金光穿透暗卫胸膛时,对方眼中的震惊与不甘,至今仍在他梦魇里反复出现。
“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倒影笑起来,刀身的血珠滴入镜渊,水面瞬间浮现出无数张脸——有被他误杀的暗卫,有死于天枢盟祭坛的孩童,还有那些在他“保护”下却依旧殒命的修士,“你救的人,没你杀的人多。或者说,你根本分不清谁该救,谁该杀,你只是在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正义感。”
“住口!”叶辰的镇蛮刀插进岸边的礁石,火星溅起,却烧不穿那片冰冷的水面。他看见倒影抬起刀,对准水中一个蜷缩的身影——那是七岁时的阿木,正抱着膝盖躲在柴房里,身上满是被天枢盟修士打的伤痕。
“你救他,是因为他像当年的你?”倒影的刀缓缓落下,“可你有没有想过,若不是你执意要扳倒天枢盟,他爹老鱼不会死,他也不会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你所谓的‘正义’,不过是把别人拖进你的战场。”
“我没有!”叶辰吼出声,却觉得喉咙发紧。他想起阿木捧着账簿时发抖的手,想起那些幸存的暗子看向他时,眼神里混杂的感激与恐惧——他们怕他,怕他哪天“失控”,就会变成第二个赤松子。
倒影的刀停在半空,转而指向镜渊深处。那里浮出一座燃烧的城池,青羽圣殿的飞檐在火中崩塌,无数人影在烈焰中挣扎,而站在火场中央的,正是穿着玄甲的自己,镇蛮刀上淌着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是你最害怕的,对吗?”倒影的声音带着蛊惑的甜腻,“怕有一天,你会亲手毁掉自己守护的一切。与其等到那时候被千夫所指,不如现在就……”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笑容残忍而诱惑,“——亲手了结,还能落个‘英雄断腕’的名声。”
叶辰的呼吸变得粗重,镇蛮刀的刀柄被汗水浸湿。他看见水中的自己缓缓点头,看见那把沾血的镇蛮刀抬起,对准了自己的心脏。镜渊的水面开始发烫,那些死去的人脸贴在水面上,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说“杀了他”“快动手”。
“你看,连他们都在求你。”倒影的声音越来越近,几乎与他的心跳重合,“杀了叶辰,就不会再有杀戮。杀了这个总在犯错的自己,那些被你伤害的人,就能得到安宁。”
镇蛮刀的刀尖微微颤抖,倒映在水中的金光与血色交织,分不清是刀光还是血光。叶辰的指尖泛白,他想起老鱼临终前的眼神——不是托付,而是警告,“守住心,比守住天下难”。他想起阿木说“叶大哥,我爹说你太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他想起青羽圣殿的长老颤巍巍地递来护山大阵的阵图,“叶辰,这阵眼,只有你能封”。
“对,封了它。”倒影的声音像魔咒,“用你的血当阵眼,永远封印这颗会失控的心。”
镇蛮刀缓缓抬起,刀尖映出叶辰自己的脸。那张脸上满是疲惫与挣扎,眼底的血丝像蛛网,缠得他喘不过气。他真的累了,累得不想再分辨对错,累得想让这一切彻底结束。
水面的火焰越烧越旺,青羽圣殿的轮廓在火中扭曲,那些挣扎的人影渐渐变成了阿木、幸存的暗子、甚至是老鱼。他们的嘴型越来越清晰,无声地重复着两个字:“杀我。”
“杀了我,就都结束了。”叶辰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分不清是倒影还是自己,“没有误杀,没有愧疚,没有……”
“叶大哥!”
一声清亮的呼喊突然刺破镜渊的魔咒。阿木的身影出现在岸边,手里举着那本沾血的账簿,小小的身子在风中发抖,却依旧扬着脖子喊:“我爹说过,刀是用来护人的,不是用来捅自己的!你要是死了,谁来划掉账簿上剩下的名字?谁来给那些孩子报仇?”
叶辰的镇蛮刀猛地顿住。
倒影的脸瞬间变得扭曲,嘶吼着扑向阿木,却被一道金光弹开——那是阿木胸前挂着的护身符,是老鱼用自己的灵血画的,能驱邪祟。
“你看!”阿木跑过来,死死抱住叶辰的胳膊,账簿上的血迹蹭到他的衣袖上,“这上面还有三十七个名字没划掉!你死了,他们就永远没法报仇了!你以为自己是在赎罪,其实是在当逃兵!”
镜渊的水面剧烈翻涌,那些人脸开始模糊,火焰渐渐熄灭。倒影在水中痛苦地扭曲,最终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叶辰看着自己的手,镇蛮刀的刀尖离心口只有寸许,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砸在阿木的手背上。
“我……”他想说什么,却被阿木打断。
“我爹说,人这一辈子,谁都免不了犯错。”阿木仰着头,眼睛亮得像星星,“但错了就改,欠了就还,逃跑最丢人!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那些人,就该活着,把他们没做完的事做完!”
叶辰缓缓放下镇蛮刀,刀身的金光渐渐平息。镜渊的水面恢复平静,映出他狼狈却清明的脸。岸边的礁石上,不知何时多了只信鸽,腿上绑着张字条,是青羽圣殿的笔迹:“护山大阵已修复,弟子们等你来授新的心法。”
“你看。”阿木踮起脚,把字条递给他,“大家都在等你,不是等你死,是等你活着回去。”
叶辰捏紧字条,指腹蹭过粗糙的纸面,突然笑了。那笑容里有释然,有愧疚,更有重新燃起的力气。他弯腰抱起阿木,镇蛮刀在手中转了个圈,稳稳插回刀鞘。
“走了。”他说,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还有三十七个名字,等着我们去划掉。”
镜渊的水面最后晃了晃,映出两个渐行渐远的身影。一个高大,一个瘦小,却同样坚定。蛊惑的魔咒或许仍在暗处窥伺,但只要心里的那盏灯没灭,再深的渊,也照得亮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