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没散尽时,青云宗演武场的青石板已被踏得发烫。
十二岁的阿竹踩着木剑在桩上腾挪,草鞋碾过湿滑的桩顶,带起一串水珠。她腰间别着柄巴掌大的铜刀,是去年生辰师父给的礼物,此刻正随着动作撞在竹制护腰上,发出“叮叮”的轻响。不远处的沙地上,十四岁的阿砚正用木棍画着阵法,他的手指在沙粒间游走,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紧抿的嘴唇,木棍停下时,地上已现出个北斗七星的轮廓。
“阿砚你看!”阿竹突然从桩上跃起,木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借着下落的势头劈向旁边的青石,“师父说的‘缠丝劲’,我好像摸着点门道了!”
木剑与青石相击的瞬间,她手腕突然翻转,剑刃顺着石面滑出半尺,带起的石屑溅在衣摆上。这正是青云宗基础剑法里的“卸力式”,但她加了个旋身动作,让卸力的同时绕到了青石侧面,像只绕树的松鼠。
阿砚抬头时,恰好看到木剑的影子在晨雾里划出的弧线,突然把木棍往沙里一插:“不对,你刚才转身时左肩太高,要是对手从左侧出拳,你这动作就是送上门的破绽。”他捡起块石子,精准地掷向阿竹的左肩,“像这样——”
石子擦着阿竹的衣袖飞过,她果然下意识地缩肩,木剑的力道顿时泄了。阿竹“哼”了声,踩着桩子跳下来,铜刀“锵”地出鞘,刀身映出她鼓着腮帮子的模样:“那你来试试!昨天你画的‘锁灵阵’,被师父一脚就破了,还好意思说我?”
话音未落,演武场入口突然传来衣袂破风的声响。两人同时转头,只见晨光里走来个玄衣老者,身形挺拔如松,腰间悬着柄古朴长剑,剑穗上的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撞击,发出清越的声响。阿竹和阿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是武圣周炎山。
这位以“裂山剑”闻名的老者,三年前就已闭关冲击“破境”,据说连宗主都难得见他一面。此刻他却站在演武场边,目光落在阿竹的铜刀和阿砚的沙阵上,眉头微蹙。
“青云宗的后辈,就练这些把戏?”周炎山的声音像两块青石相撞,“阿竹,你那旋身卸力,看着花哨,实则把丹田气走岔了;阿砚,你这北斗阵,星位偏了半寸,真遇上高手,只会困住自己。”
阿竹的脸瞬间涨红,攥着铜刀的手都在抖:“武圣爷爷凭什么说我?”她突然矮身冲刺,铜刀贴着地面划出弧线,正是师父新教的“割草式”,却被周炎山抬脚轻轻一勾,刀柄就撞在了她自己的额头上,疼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阿砚默默捡起木棍,在沙地上快速补了两笔,原本的北斗阵突然多出两道支线,形成个交错的网:“武圣爷爷请看,这是‘反锁阵’,刚才是故意留的破绽。”周炎山挑眉,脚尖在沙地上一点,一粒石子弹向阵眼。只听“啪”的一声,石子落地的位置突然陷下去,周围的沙粒疯狂旋转,竟形成个微型漩涡——这正是阿砚偷偷加的“流沙机关”。
“有点意思。”周炎山眼中闪过丝赞许,突然拔剑。没有预兆,剑光像劈开晨雾的闪电,直刺阿砚面门。阿竹尖叫着扑过去,铜刀横劈想挡,却被剑风掀飞,在空中翻了个跟头,恰好落在阿砚身前,两人撞在一起滚进沙阵。剑光紧随而至,却在触及沙阵的刹那被漩涡引偏,擦着阿竹的发梢钉进远处的树干里。
“这才叫破绽。”周炎山收剑回鞘,“阿竹你冲动,护人时忘了自己的位置;阿砚你太稳,布阵时没算到同伴会突然闯入。”他俯身捡起阿竹掉落的铜刀,用指尖在刀背上划了道痕,“记住,实战里没有‘故意留的破绽’,只有‘被对手利用的破绽’。”
阿竹捂着额头爬起来,抢过铜刀就往周炎山腿上砍——这次她没用力道,只是借着砍的动作做了个矮身滑铲,脚尖精准地踢向周炎山的脚踝。这是她偷偷练的“兔子蹬”,原以为能得手,却被老人用脚背轻轻一勾,整个人又摔了个四脚朝天,铜刀脱手飞向阿砚。
阿砚接住刀的瞬间,突然将木棍插进沙阵中心,大喊:“阿竹,左三右五!”这是他们私下约定的暗号,左三步是木柱,右五步是石碾。阿竹瞬间会意,在地上打了个滚,撞向木柱借力反弹,同时阿砚转动木棍,沙阵里突然竖起排排沙墙,将周炎山围在中间。
“哦?还会配合?”周炎山轻笑一声,身形一晃,竟在沙墙间穿来穿去,每一步都踩在沙墙即将合拢的缝隙里。阿竹的铜刀、阿砚的木棍,好几次都差点打到对方,反而被周炎山的袖风带得互相撞在一起。
“别慌!”阿砚突然将木棍往地上一插,沙阵突然反向旋转,原本困住周炎山的沙墙开始收缩,变成了束缚两人的笼子。阿竹趁机攀上木柱,铜刀从高空劈下,刀背带着风声砸向周炎山的肩头——她故意不用刀刃,这是想逼他后退,好让阿砚调整阵法。
周炎山果然抬臂格挡,就在这时,阿砚突然推倒旁边的石碾,石碾顺着斜坡滚下,正好撞在沙阵的边缘。沙墙瞬间崩塌,却在崩塌的瞬间,阿砚撒出一把预先藏好的石灰粉,晨雾里顿时白茫茫一片。
“犯规!”阿竹却喊出声,她知道阿砚藏了石灰粉,但说好只用武学较量。就在这愣神的刹那,周炎山已出现在她身后,指尖轻轻点在她的后颈,阿竹顿时僵住,像被点了穴。
阿砚见状,突然将铜刀扔向周炎山,自己则扑向被剑钉住的树干,用力一拔——那柄古朴长剑竟被他拔了出来!周炎山接住铜刀的瞬间,瞳孔骤缩——这孩子竟看出他的剑是故意留在树里的诱饵,想用剑来逼他放手。
“不错。”周炎山突然收了气势,将铜刀还给阿竹,又从阿砚手里接过长剑,“阿竹的勇,阿砚的谋,都有了雏形。但记住,战不是斗狠,守不是死扛。”他用剑鞘在沙地上画了个圈,“你们俩,一个像火,一个像水,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阵。”
晨雾散去时,演武场的沙地上多了个新的图案:一个圈里,左边是把小铜刀,右边是根木棍,中间用剑鞘画了道连接的线。阿竹摸着额头上的包,突然笑了,阿砚看着那道线,耳尖悄悄红了。
远处传来早课的钟声,周炎山望着两个孩子并肩跑向学堂的背影,剑穗上的玉佩轻轻晃动,像是在为这场未成局的比试,敲出了声悠长的余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