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墟的晨光刚漫过城墙,贡院门口的石板路就已被踏得发烫。今日是放榜的日子,黑压压的人群挤在红榜下,踮脚翘首的书生们鬓角都挂着汗,连贩卖茶水的小贩都趁机抬高了价钱。
“让让!都让让!”两个皂隶拨开人群,手里的铜锣敲得震天响,“新科状元郎游街夸官,闲杂人等退避!”
人群一阵骚动,有人兴奋地往前挤,有人却面露疑色——昨日传胪时,唱名的官差明明喊的是“状元,苏清辞”,可谁不知道,这苏清辞是个女子?
锣鼓声由远及近,一辆装饰着彩绸的马车缓缓驶来。车帘被风吹起一角,露出里面端坐的身影:月白色的襦裙外罩着件石青色的官袍,乌发一丝不苟地挽成朝云髻,簪着支素银簪,脸上未施粉黛,却比榜文上的朱批还要夺目。
“真是个姑娘!”人群里炸开了锅,“女状元?开国三百年来头一遭啊!”
“听说她策论写得惊天地泣鬼神,连陛下都拍了龙椅,说‘此等人才,何必问雌雄’!”
苏清辞端坐在马车上,指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卷轴——那是她昨夜熬夜改好的《漕运改良策》。听着车外的议论,她嘴角噙着抹淡笑,目光却越过人群,落在街角那棵老槐树下。
树下站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肩上扛着柄锈迹斑斑的铁剑,正是叶辰。他刚从幽冥渊赶回昆仑墟,脸上还带着未褪的风霜,看到马车上的苏清辞,黝黑的脸上绽开个大大的笑容,用力挥了挥手。
苏清辞的心跳漏了一拍,忙收回目光,耳根却悄悄泛红。
三年前,她还是江南苏家的落魄小姐,父亲遭人诬陷入狱,家产被抄,她被迫女扮男装,带着父亲留下的半部《漕运志》上京赶考。盘缠用尽时,是路过江南的叶辰把仅剩的干粮分了她半袋,还替她打跑了抢东西的地痞。
“读书人保家卫国,未必非要舞刀弄枪。”当时叶辰擦着剑上的血,咧嘴一笑,“就像我守昆仑,你写策论,说到底都是想让日子好过点。”
这话她记了三年。
马车行至御街,突然有个醉醺醺的勋贵子弟策马冲了过来,马蹄险些踏到路边的孩童。苏清辞眉头一皱,不等护卫动手,已掀开车帘,手中的卷轴脱手飞出,正打在马眼上。烈马受惊人立而起,将那勋贵甩了下来。
“放肆!”勋贵摔得满脸是泥,指着苏清辞怒吼,“区区女流之辈,竟敢中状元,还敢伤本王的马!”
苏清辞缓步走下马车,官袍在风中展开,自有一股凛然之气:“王爷可知,方才您的马险些伤及百姓?”
“百姓?”勋贵嗤笑,“一群贱民,伤了又如何?倒是你,欺瞒朝廷,女扮男装参加科举,按律当斩!”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连风都停了。谁都知道,开国律例明晃晃写着“女子不得应试”,苏清辞虽是陛下亲点的状元,可真要较起真来,这条罪名足够她掉十次脑袋。
叶辰从街角走了出来,铁剑往地上一顿,震得周围尘土飞扬:“王法也说‘众生平等’,凭什么女子就不能考状元?”
勋贵认出他是昆仑墟的护卫,更是嚣张:“哪来的野夫!这里是京城,轮得到你说话?来人,把这男女一同拿下,送刑部问罪!”
护卫刚要上前,却被苏清辞喝住:“不必。”她转向那勋贵,声音清亮如玉石相击,“王爷说我欺瞒朝廷,敢问我哪篇策论是抄来的?哪道经义是蒙混过关的?”
她抬手示意随从展开卷轴:“这是我昨夜写的《漕运改良策》,从江南水情到北疆河道,桩桩件件皆有实证。王爷若能指出其中一处谬误,清辞甘愿伏法。若不能……”
她目光扫过周围的百姓,朗声道:“百姓不是贱民,是江山的根基;女子不是祸水,亦可提笔安天下!今日清辞站在这里,不是要争个功名,是想告诉天下人:才华不分男女,报国不分雌雄!”
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卖茶水的小贩高喊:“苏状元说得对!”扛活的力夫跟着叫好,连街边学堂的孩童都齐声喊:“女状元!女状元!”
那勋贵被这阵仗唬住了,嗫嚅着说不出话。恰在此时,宫里传来旨意,陛下召苏清辞入宫议事,顺带提了句“叶辰护驾有功,着随驾入宫”。
御书房内,龙椅上的陛下指着案上的策论,笑逐颜开:“清辞啊,你这策论写得好!尤其是‘南粮北运改漕为陆’的想法,朕看可行。”
苏清辞躬身行礼:“臣只是抛砖引玉,具体实施还需工部与户部会商。”
“你呀,”陛下指着她,“年纪轻轻,倒比那些老臣还沉稳。说吧,想要什么赏赐?”
苏清辞抬眸,目光坦荡:“臣不求金银爵位,只求陛下废黜‘女子不得应试’的旧律,让天下有才女子,皆能为国效力。”
陛下愣了愣,随即大笑:“好一个‘皆能为国效力’!准了!”他看向一旁的叶辰,“至于你,护状元有功,朕赏你……”
“陛下,”叶辰挠了挠头,“臣啥也不要,就想求个恩典——等苏大人忙完公务,能不能允我请她去街口吃碗馄饨?当年在江南,我欠她半袋干粮呢。”
苏清辞闻言,忍不住笑了,眼角的余光瞥见叶辰肩上那柄锈剑,突然想起昨夜改策论时,窗外飘来片槐树叶,像极了当年他塞给她的那半块麦饼。
御书房的笑声传出宫墙,落在贡院的红榜上,将“状元苏清辞”那三个字,映得愈发鲜亮。街上的百姓还在议论着女状元的风采,没人知道,这场惊动朝野的变革,最初的缘起,不过是江南雨夜中,半袋分着吃的干粮,和一句“都是想让日子好过点”的朴素心愿。
三日后,苏清辞身着官袍,站在朝堂上与六部大臣辩论漕运改革,言辞犀利,论据确凿,连最固执的户部尚书都点头称是。散朝时,叶辰依旧扛着那柄锈剑,在宫门外等她。
“今日有空吗?”他搓着手,有些紧张,“街口那家馄饨铺,我让老板多备了点辣椒油。”
苏清辞看着他被晒得黝黑的脸,想起他在幽冥渊与魔气厮杀的模样,又想起他此刻手足无措的样子,突然觉得,所谓无双风采,未必是金戈铁马的豪情,也可以是朝堂上据理力争的勇气,是市井中信守承诺的坦荡,是两个平凡人,用各自的方式,守护着心里的那片光。
“走吧,”她抬手理了理官袍的衣襟,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不过这次,该我请你。”
阳光穿过宫墙的琉璃瓦,在两人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一个穿着官袍,一个扛着锈剑,却同样挺直了脊梁,朝着街口的烟火气走去。远处的红榜上,“苏清辞”三个字在风中微微颤动,像是在为这跨越三年的约定,轻轻喝彩。